田毅正跟廖威在那自吹自擂的時候，突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嘿喲，這鈴聲是《東方紅》啊，準是你老爸的電話。”廖威一聽這熟悉的旋律，麻溜地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一邊著急忙慌地套鞋，一邊朝著門外走去。他心裡可門兒清，田毅他爸打電話來，肯定直接開罵，這是他們兩爺子的溝通方式，這忌諱他還是懂的，再說了，他也實在不想聽田叔叔那鄙視做生意人的口吻。
等廖威出了房間門，田毅才慢悠悠地翻開手機蓋，按下了接聽鍵。
“你還要在外麵晃蕩多久？立刻、馬上給我飛回來！”電話那頭，田長雲那帶著濃重成都口音、略顯沙啞的聲音瞬間傳了過來，語氣裡滿是不容置疑。
“老爸，我正在……”田毅剛想解釋幾句，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田長雲給打斷了。
“你忙個錘子忙！你那個皮包公司能有啥子雞兒事？彆給我扯東扯西的。你都27歲了，我們106信箱你張叔，他侄女正好現在還沒對象，你趕緊去見見人家。這姑娘根正苗紅，在血站工作，你媽可是為了你這個無業遊民，求了人家好久，人家才同意見麵的。”
“……張叔的侄女不就是個臨時工嘛，又還沒轉正，也沒考上事業編，有啥好牛的。”田毅小聲嘟囔著，滿臉的不服氣。
“你懂個錘子！人家今年就要簽勞動合同了，還報考了她們單位組織的事業編考試，這才是正兒八經的好前途。”田長雲在電話那頭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田毅對這個思想有些頑固的父親，實在是無話可說。當年他考公務員失敗，一賭氣就去辦了營業執照，結果被老爸一把奪過去，差點丟到燃得正旺的蜂窩煤爐上給燒了。
“老子就算在廠裡再掄三十年錘子，也不許你這個孽障去當二道販子……”那時候，老爸這話可沒少說。後來，老爸下崗了，好在廠裡念著舊情，看在家庭困難的份上，又把他返聘回去，拿著幾百元乾著苦力。可即便如此，他老人家還是沒把錢太當回事，每天一回到家，就開始念叨“警惕民營資本的無序擴張”。就住在那台階都裂了縫的廠礦宿舍裡，廁所還是和彆人共用的老紅磚樓，卻還天天喊著實現四個現代化。
不過，田毅可不敢跟老爸頂嘴。畢竟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在家裡可沒在外麵那麼灑脫自在。再加上老父親身體不好，他也怕把老人家氣出個好歹來，隻能乖乖聽話，滿口答應著。
唉，看來北京是待不下去了，這美好的逍遙日子算是要到頭了，又得回家接受老爸的批評教育咯。
當天晚上，張波、何潔和廖威接到田毅的通知後，都趕忙來到了他的房間。
田毅也沒囉嗦，長話短說，把事情簡單交待了一番。廖威一開始還鬨著情緒，說要跟田毅一起回去，可北京這邊確實還需要有人盯著，田毅好說歹說，安撫了好一會兒，便匆匆買了機票，第二天就飛回了成都。
106信箱指的就是國營紅光電子管廠，宿舍在建設路七街坊。田毅的家就在培華小學附近。以前，田毅的父親田長雲是和田毅爺爺住在一起的。婚後，田毅的爺爺舍不得兒子搬走，就一直住一塊兒。後來，田毅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因為不懂遺囑這些事兒，田毅父親那一輩的兄弟姐妹為了爭房產鬨得不可開交。最後實在沒辦法，在1992年，隻好把北門大橋的房子以1000塊錢一平米的價格賣了，大家夥把錢一分了事。
好在106信箱廠礦聽說後給田毅他們家分了一個一套一的宿舍，才沒讓他們這種廠礦子弟流落在外無家可歸。
田毅輕手輕腳地推開那扇老舊的木頭門，偷偷摸摸地走進了家裡。這一套一的房子，客廳裡擺著的就是田毅的床，父母住在裡間。
“嗬嗬，我們家的大資本家可算回來了，你還知道有這個家啊？”一個沙啞又帶著點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了過來。
“嘿嘿，老爸，您一句話，我還不得屁滾尿流地趕緊衝回來嘛。哎，我都喊您去我買的房子住了，您咋就不願意呢，非得擠在這小地方乾什麼呀。”田毅一邊說著，一邊徑直往裡走。家裡地麵沒鋪地磚，也不用脫鞋，倒也方便。
“你都把房子抵押出去了，我們老兩口能不回來嗎？誰知道會不會被沒收了。你個敗家子，就非得乾這些投機取巧的事兒？好好找個正經工作不行嗎？你這大學算是白讀了。”田長雲端坐在椅子上，眉頭緊緊皺成了個“川”字，滿臉的煩躁。
“老爸，現在都啥時代了，勤勞致富那老一套早就過時啦，現在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田毅還想著耐心開導開導自己的老爸。
“人和個屁！資本家都是靠剝削發家致富的，那都是黑心錢。我們家三代貧農，當年我進東郊廠礦的時候，政審三代……”田長雲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過去的事兒。
田毅心裡暗自歎了口氣，滿臉無奈，隻能挺直了腰板，乖乖站在那兒，聽老爸憶苦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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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毅的老媽實在看不下去了，輕輕推了推還在高談闊論的田長雲。
“好了好了，時代在變，孩子的想法和我們當年不一樣了。他又不是養活不了自己，隻要合法、正當就行，你少說幾句吧。”
“你懂錘子！他現在回來，開口閉口就是錢，哪還有工人階級艱苦樸素的初心，這樣很容易走彎路的。這次回來，我得找關係給他找個廠去上班，這才是正途。”
“找什麼找，先讓他去相親！其他什麼事兒都給我放一邊，先把婚姻大事解決了。”田毅的老媽可不像田長雲那麼囉嗦，直接就下了命令。
一提到結婚的事兒，田長雲也不再東拉西扯了。在他心裡，子孫後代、傳宗接代可比啥都重要。
“先吃飯吧。張科長那個侄女，你以前也認識，知根知底的。之前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今天既然回來了，就去你張叔那兒走動走動，問問情況。”
“好的，老爸。哎，你們咋就覺得那女的好呢？嬌生慣養，脾氣還不好……”田毅還是有點不情願，小聲嘀咕著。
“你脾氣好？就你那狗脾氣，要是好的話，那個小黃能跟你分手？天天夜不歸宿，還打著應酬的幌子到處晃悠，哪個正常姑娘能看得上你？人家老張能同意讓侄女和你見麵，那都是你的福氣了。”田長雲一說起這事兒，就氣得不行，說著說著，還想動手教訓田毅。
“好好好，我吃了飯就去找張叔。老爸您下手可沒個輕重，要是把我打傷了，張叔還以為我在外麵乾了啥壞事呢，這事兒可就更沒希望了。”田毅一看情況不妙，像隻兔子似的，一溜煙就跑進了裡屋，還探出個腦袋，笑嘻嘻地說道。
田長雲想了想，覺得兒子說得也在理，這才把手收了回去。
田毅實在不想多跟田長雲待在一起，這幾年中國發展太快了，他們這兩代人之間的代溝，簡直都快變成一道鴻溝了，根本沒法好好溝通。於是，他直接盛了一碗油泡飯，幾口就扒拉完了，把碗隨手往桌上一放，嘴裡還含著飯呢，就急匆匆地說道：
“我先去張叔那邊嘍，還得給他買兩件禮物。走了啊！”說完，轉身就溜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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