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夢然在尖叫中醒來。
她的手指死死攥著被單，指節泛白，冷汗浸透了後背的睡衣。窗外，七月的蟬鳴聲尖銳刺耳，與夢中那個夏天的蟬鳴重疊在一起。
夢。又是那個夢。
十歲那年的記憶像一把鈍刀，一次次在夢中將她剖開。柳夢然顫抖著呼出一口氣，環顧四周——這是她在京都的公寓，米色的窗簾被晨風吹起，陽光在地板上畫出菱形的光斑。不是江市那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不是那張發黴的小床。
"隻是夢..."她輕聲告訴自己，聲音卻像被砂紙磨過般嘶啞。
夢中的畫麵仍曆曆在目：母親溫柔的笑臉，父親寬厚的手掌，然後是突然的黑暗。她被推上一輛陌生的汽車，車窗外的父母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雨幕中。江市孤兒院鐵門關閉的"哐當"聲，至今仍在她的耳畔回響。
柳夢然赤腳走到浴室，冷水拍在臉上，卻洗不掉記憶中的畫麵。鏡中的女孩有一雙過於沉靜的眼睛，那是十年孤獨賦予她的禮物。
想到今天是開學的日子，於是她迅速開始洗漱起來。
她擦乾臉，看向鏡中的自己。兩年前，一個自稱是她哥哥的男人——柳蕭然——出現在她住的破舊小屋，告訴她她是柳家失散的大小姐。沒有歡迎儀式，沒有家族聚會，隻有柳蕭然冷漠的眼睛和一句"跟我回家"。
柳家。京都顯赫的家族，卻對她諱莫如深。爺爺和大伯隻說她的父母被仇家所害，卻從不透露細節。她像一件被找回的失物，自此柳夢然便搬出了柳家，獨自住在一座公寓內，那是自己的爺爺安排的，不管她提什麼要求，爺爺都答應她，唯獨關於她父母的事情，全家人閉口不提。
柳夢然換上一條白色棉麻長裙，這是她最喜歡的顏色，乾淨得像能掩蓋所有不堪的過去。她機械地整理著報到需要的文件，手指卻在觸到學生證時停住了。
證件上的照片裡，她的笑容恰到好處，卻達不到眼底。就像她在柳家的處境，表麵上是尊貴的大小姐，實則關於自己的事情，任何人都不願意告訴她。
柳夢然將文件塞進包裡，最後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
夢中那個被遺棄的小女孩似乎還在鏡子裡望著她，眼睛裡有她早已學會隱藏的恐懼和疑問。柳夢然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鏡中隻剩下一個優雅冷靜的柳家大小姐。
她拿起包走出房門，陽光透過走廊的落地窗灑在她身上，白色長裙在光中幾乎透明。有那麼一瞬間，柳夢然覺得自己像是要融化在這片光明裡，就像她從未存在過一樣。
柳夢然招呼了一輛出租車坐進後座，車窗映出她平靜的側臉。沒有人知道，這個看似完美的早晨，始於一場關於遺忘與背叛的噩夢。
車子駛向京都大學，駛向她名義上的新生活。而那個關於十歲夏天的疑問，依然像荊棘般纏繞在她的心底——為什麼拋棄她？為什麼找回她？父母真的死了嗎？
京都大學經濟係大樓前，柳夢然將入學材料收進包裡，輕輕呼出一口氣。九月的陽光依然熾烈，照得她微微眯起眼。身後還能聽到幾個男生的竊竊私語：
"那是新生嗎？太漂亮了吧......"
"聽說叫柳夢然，名字也好聽......"
她不動聲色地加快腳步，白色長裙在微風中輕輕擺動。這些目光和議論從初中起就如影隨形，像一層透明的繭，將她與外界隔開。習慣不等於喜歡，她隻是學會了視而不見。
父母留給我的，隻有這張臉了嗎？）
這個念頭剛浮現，柳夢然就自嘲地搖搖頭。她不該抱怨的，自從回到柳家後，家族中所有人都滿足自己的任何要求，當然自己父母的消息除外，柳家大小姐的身份給了她優渥的生活和最好的教育。隻是偶爾，比如今早那個夢後，那個被拋棄的小女孩還是會從心底冒出來，用怯生生的眼睛質問這個世界。
轉過教學樓拐角，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群學生圍成半圓，中間似乎有人在表演什麼。柳夢然本想繞開，目光卻不經意間穿過人群縫隙，對上了一雙眼睛。
時間仿佛靜止。
那是個高挑的男生，黑發略亂，正和一個樣貌不輸於自己的女孩一同朝這邊走過來，當二人視線對上，他的動作突然停住了，手中的撲克牌散落一地。他的眼睛——柳夢然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不是驚豔，不是欲望，而是一種近乎疼痛的喜悅，仿佛在沙漠中跋涉多年的人終於找到了綠洲。
他難道認識我？）
柳夢然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不，那不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倒像是在看......一個失而複得的珍寶。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討厭這種注視。相反，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從心底升起，像是聽到一首遺忘已久的搖籃曲。她的心跳突然加快，手心微微發汗。
"韓楓！你發什麼呆呢！"那個活潑女生跺腳嬌嗔，順著男生的視線看過來，發現了柳夢然。
叫韓楓的男生並沒有反應，隻是依舊直勾勾的看著自己，柳夢然應該離開的，她的理性這麼告訴她。可她的腳像生了根，直到那女生不滿地拽著韓楓的胳膊離開，那道視線才終於斷開。
人群散去，柳夢然仍站在原地，胸口有種奇怪的悶痛。她確信自己從未見過那個男生，可為什麼......
"同學？需要幫忙嗎？"一位學姐好心詢問。
"不，謝謝。"柳夢然勉強微笑，強迫自己移動腳步。
走向宿舍的路上，那個男生的眼神一直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那種失而複得的喜悅，那種深沉而克製的溫柔......為什麼會讓她的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攥住？
韓楓......）
她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舌尖泛起一絲莫名的甜意。這太荒謬了，她甚至沒和他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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