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床試驗的第一針注射在許明遠左臂三角肌。藥液進入血管的瞬間，他感到一陣異樣的冰涼順著胳膊蔓延，像是有人在他血液裡注入了一條小溪。
"可能會有些發熱反應。"護士邊記錄邊說，"屬於正常現象，體溫不超過38.5度就不用擔心。"
許明遠點點頭，把袖子拉下來蓋住注射處的小塊紗布。診室裡空調開得很足，他卻感到一陣陣燥熱從體內升起。入組後的第一次治療比想象中簡單，隻是坐在椅子上接受注射，然後觀察半小時。沒有痛苦的化療，沒有複雜的儀器，就像打一針普通疫苗那樣簡單。
"回去多喝水，避免劇烈運動。"護士遞給他一張注意事項清單，"有任何不適立即打電話，24小時有人值班。"
許明遠將清單折好放進口袋，和蘇晴一起走出醫院。六月的陽光毫不留情地傾瀉下來，照得他眼前發花。他下意識抓住蘇晴的手臂穩住自己。
"怎麼了？"蘇晴立刻警覺起來。
"沒事，隻是有點頭暈。"許明遠勉強笑笑，"可能早上吃得太少。"
蘇晴狐疑地看著他，但沒有追問。最近她學會了選擇性相信許明遠的話——不是因為她真的信，而是因為戳穿所有謊言對兩個人都太殘忍。
回到家，小雨舉著親手畫的"歡迎爸爸"海報衝過來。許明遠彎腰想抱她，卻一陣眩暈差點栽倒，幸虧扶住了門框。
"爸爸累了。"蘇晴迅速把女兒拉開，"讓他先休息，好嗎？"
小雨懂事地點點頭，卻堅持要許明遠收下她的禮物——一個小玻璃瓶，裡麵裝著幾片花瓣和一顆光滑的鵝卵石。"這是健康的味道，"她認真地說，"我收集了好久。"
許明遠親了親女兒的前額，小心地把瓶子放進口袋。他的皮膚已經開始發燙，像是有團火在體內悶燒。
午飯後，許明遠借口工作郵件躲進了書房。他鎖上門，從抽屜深處摸出體溫計。電子屏顯示38.2度，還在上升。他吞了兩片退燒藥，然後癱坐在椅子上，等待藥物起效。
窗外，蘇晴和小雨在院子裡玩跳房子。女兒清脆的笑聲透過玻璃傳來，像一縷清風暫時吹散了許明遠的不適。他想起知情同意書上列出的副作用：發熱、乏力、皮疹...還有更可怕的間質性肺炎。當時簽得那麼乾脆，現在卻感到一絲後悔。
藥效漸漸顯現，體溫降了下來。許明遠走出書房，加入院子裡的遊戲。他故意表現得活力十足，把小雨舉到肩上轉圈，直到兩人都頭暈目眩地倒在草地上大笑。蘇晴在一旁看著，臉上帶著複雜的表情——既欣慰又憂慮。
晚上，許明遠主動提出要給小雨講故事。他選了《小王子》，女兒最喜歡的。但讀到一半，他的聲音開始嘶啞，不得不頻繁喝水潤喉。
"爸爸的聲音像青蛙。"小雨咯咯笑著。
"是啊，爸爸今天當了一天青蛙。"許明遠順著她的話開玩笑，卻看到蘇晴皺起眉頭。
哄睡小雨後，蘇晴在廚房堵住了許明遠："你到底感覺怎麼樣？彆騙我。"
"就是有點累，真的。"許明遠避開她的目光，"醫生說前幾次治療反應會明顯些，身體適應了就好。"
這個解釋半真半假。醫生確實說過類似的話，但同時也警告過，副作用可能一次比一次嚴重。許明遠不想讓蘇晴擔心，至少今晚不想。明天她有個重要的視頻會議，關係到一個潛在的兼職機會。
"我去洗個澡。"他親了親蘇晴的臉頰，"你先睡吧。"
浴室裡，許明遠讓熱水衝刷著身體，希望能緩解肌肉的酸痛。鏡子很快被蒸汽模糊，這正合他意——他不想看到自己蒼白的臉色和發紅的眼睛。穿睡衣時，他發現左臂注射處周圍出現了一圈紅疹，摸上去發熱發硬。
回到臥室，蘇晴已經關了燈。許明遠輕手輕腳地躺下，儘量不打擾她。但剛閉上眼睛，一陣劇烈的頭痛就擊中了他，像是有人用鐵錘敲打他的太陽穴。他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呻吟出聲，身體蜷縮成胎兒姿勢。
不知過了多久，許明遠終於迷迷糊糊睡著了。夢裡他在一片沙漠中跋涉，太陽烤得他口乾舌燥。遠處有個綠洲，卻怎麼走也到不了...
"明遠？明遠！"
蘇晴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許明遠睜開眼，發現自己在劇烈發抖，汗水浸透了床單。蘇晴的手貼在他額頭上，觸感冰涼舒適。
"你在發高燒！"她打開床頭燈，光線刺得許明遠眯起眼，"39.3度！我得給醫院打電話。"
許明遠想阻止她，卻發現自己的喉嚨腫得幾乎說不出話。他勉強抓住蘇晴的手腕，搖了搖頭。
"彆逞強了！"蘇晴甩開他的手，聲音因恐懼而尖銳，"你知道間質性肺炎的第一個症狀就是高燒嗎？"
她翻出臨床試驗的聯係卡，撥通了緊急電話。等待接通的幾秒鐘裡，房間裡隻有許明遠粗重的呼吸聲。
電話那頭的值班醫生聽起來像是被吵醒了，語氣不耐煩："發熱是常見反應，先吃退燒藥觀察。如果出現呼吸困難再考慮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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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就很難呼吸了！"蘇晴幾乎是吼出來的。
"那就送來急診吧。"醫生打了個哈欠，"不過提醒您，如果症狀不符合嚴重副作用標準，急診費用需要自理。"
蘇晴掛斷電話，雙手發抖。許明遠試圖坐起來，卻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蘇晴扶著他靠坐在床頭，迅速收拾去醫院要帶的東西：病曆、醫保卡、水杯、毛巾...
"媽媽？"小雨站在門口，揉著惺忪的睡眼，"爸爸怎麼了？"
"爸爸有點不舒服。"蘇晴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我們要去醫院一趟。你去奶奶房間睡，好嗎？"
許明遠的母親已經聞聲趕來，二話不說抱起小雨："我帶她，你們快去。"老太太眼神堅定，沒有多餘的詢問，隻是簡單地問，"需要準備住院的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