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後第七天,許明遠第一次能夠自己走到病房的窗前。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腹部的傷口隨著每次呼吸傳來陣陣刺痛。窗外的梧桐樹已經長出新葉,嫩綠的顏色在陽光下幾乎透明。他將手掌貼在玻璃上,感受陽光的溫度——這是幾周來第一次,他的皮膚沒有透析後的那種灰暗色澤。
"醫生說你恢複得比預期快。"
許明遠轉身,看到藍誌遠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束向日葵。他穿著便裝而非病號服,但臉色仍有些蒼白,左手不自覺地按在右側腹部——腎臟摘除的位置。
"你出院了?"許明遠有些驚訝。
藍誌遠點點頭,走進來將花放在床頭櫃上。"昨天下午。張醫生說我的指標全部正常。"他猶豫了一下,補充道:"本來想早點來看你,但蘇晴說你需要靜養。"
許明遠慢慢走回床邊坐下,腹部的傷口因活動而隱隱作痛。自從手術那天在走廊上喊出那聲"爸"後,他們還沒有單獨相處過。現在病房裡隻有他們兩人,空氣中有種奇怪的緊張感。
"謝謝花。"許明遠最終說道,聲音比他預想的要乾澀。
藍誌遠在訪客椅上坐下,姿勢有些僵硬,顯然也在忍受不適。"蘇晴說你下周就能出院了?"
"如果肌酐值穩定的話。"許明遠下意識地摸了下腹部的繃帶,"新腎臟工作得很好。"
一陣沉默。監護儀的滴答聲顯得格外響亮。許明遠注意到藍誌遠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節奏不穩,透露出不安。這個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男人,此刻像個第一次約會的少年般局促。
"你...還疼嗎?"許明遠打破沉默。
藍誌遠似乎鬆了口氣,嘴角微微上揚。"比預想的好。醫生說我的身體素質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他頓了頓,"當然,比不上你們年輕人。"
許明遠突然想起什麼,伸手去夠床頭櫃的抽屜。"小滿讓我把這個給你。"他取出一張折得皺巴巴的畫,"昨天她來的時候你不在。"
藍誌遠接過畫,小心地展開。紙上用蠟筆畫著兩個穿病號服的男人,一大一小,手拉著手站在彩虹下。小滿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爺爺和爸爸快快好"。
藍誌遠的手微微發抖,他摘下眼鏡擦了擦,動作刻意放慢。"她...一直叫我爺爺嗎?"
"自從看到你和老王站在一起後,她就認定你是"藍爺爺"。"許明遠觀察著藍誌遠的反應,"孩子似乎本能地理解這些關係。"
藍誌遠將畫折好,鄭重地放進胸前的口袋。"她很聰明,像你小時候。"他脫口而出,隨即有些尷尬,"我是說...從照片上看。"
許明遠想起那張自己被藍誌遠舉在麥田裡的嬰兒照。"媽說我小時候很鬨,整夜哭個不停。"
"隻有餓了或者尿濕的時候。"藍誌遠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後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急忙補充:"你母親...以前寫信提過。"
許明遠沒有戳破這個明顯的謊言。他想象著那個畫麵:年輕的藍誌遠偷偷回來看望他們,或許躲在某個角落,遠遠注視著母親懷中的嬰兒,卻不敢相認。那個年代,一個"黑五類"子弟和貧農女兒的愛情,注定充滿艱難。
"媽說你要回上海了?"許明遠換了個話題。
藍誌遠點點頭,"公司有些事情必須處理。但我每周都會回來複查,順便..."他猶豫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看看小滿。當然,完全尊重你們的決定。"
許明遠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請求。自從手術以來,他一直避免思考與藍誌遠未來的關係。那聲脫口而出的"爸"更多是手術前的情緒使然,而非深思熟慮的決定。但現在,看著這個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男人眼中的期待,他發現自己無法拒絕。
"小滿很喜歡你。"他謹慎地回答,"周末她通常有繪畫課,但下午有空。"
藍誌遠的眼睛亮了起來,"我不會打擾太久。也許...帶她去公園?我注意到她喜歡觀察鳥類。"
許明遠驚訝於他的細心。"你什麼時候觀察到的?"
"上周三下午,在醫院花園。"藍誌遠有些不好意思,"我從窗戶看到你們。她指著樹上的麻雀,很興奮的樣子。"
許明遠記得那天。小滿發現一隻築巢的麻雀,激動得手舞足蹈。而藍誌遠竟然在樓上注視著這一切,像個不敢靠近的旁觀者。這個畫麵讓他心頭一酸。
"你可以直接加入我們。"他輕聲說。
藍誌遠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希望,但很快又搖搖頭。"我不想讓你為難。畢竟...我們的關係很複雜。"
確實複雜。許明遠摸著自己腹部的新腎臟,那裡跳動著藍誌遠的一部分。生物學上的父親,情感上的陌生人,救命恩人,缺席者...所有這些標簽糾結在一起,令人無所適從。
"慢慢來吧。"最終他這樣說,"就像這新腎臟,需要時間適應。"
藍誌遠理解地點頭,隨即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差點忘了主要目的。這是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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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明遠接過盒子,打開後發現是一塊古董懷表,銀質表麵雕刻著精美的藤蔓花紋。他翻開表蓋,裡麵是一張微小的照片——年輕時的藍誌遠和母親站在河邊,笑容燦爛。
"這是我下鄉前拍的。"藍誌遠輕聲解釋,"懷表是我祖父的,本來想...在你出生時送給你。"
許明遠摩挲著冰涼的金屬表麵,想象這塊表如何在藍誌遠的抽屜裡靜靜等待了四十年。"很漂亮,謝謝。"他頓了頓,補充道:"爸。"
這個詞在空氣中振動,兩人都愣住了。許明遠沒想到自己會再次自然而然地叫出口,而藍誌遠的眼眶瞬間紅了。
"我可以...抱你一下嗎?"藍誌遠聲音嘶啞。
許明遠點點頭,兩人小心地避開傷口,輕輕擁抱。藍誌遠身上有淡淡的藥香和古龍水混合的味道,與許明遠記憶中父親許建國的煙草味截然不同,卻莫名地令人安心。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蘇晴和小滿走了進來。小滿看到這一幕,驚喜地拍手:"爸爸和藍爺爺和好了!"
蘇晴驚訝地挑眉,但沒有多問。她手裡拿著許明遠最新的檢查報告,臉上帶著醫生特有的平靜表情。"好消息,肌酐值降到1.8了。"
藍誌遠迅速擦了下眼睛,站起身給小滿讓位置。小女孩立刻爬上病床,小心地避開爸爸的傷口,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今天幼兒園發生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