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斜射進來,在藍誌遠臉上投下一道溫暖的光帶。許明遠輕輕推開客房的門,發現父親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看小滿昨晚留下的畫。
"睡得好嗎?"許明遠端著早餐托盤走進去。
藍誌遠抬起頭,臉上的氣色比一周前出院時好了許多。"比在醫院好多了。"他微笑著接過托盤,"小滿呢?"
"上學前非要給你畫張新畫。"許明遠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說是讓你"按時吃藥"的提醒。"
藍誌遠展開畫紙,上麵用彩色蠟筆畫著一排小藥瓶,每個瓶子上都畫著笑臉,旁邊站著一個火柴人,頭上頂著誇張的銀色頭發。角落裡還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星星爺爺要乖乖吃藥"。
藍誌遠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稚嫩的線條,眼中閃爍著許明遠從未見過的柔和光芒。"她真像你小時候,"他輕聲說,"一樣的固執,一樣的...善良。"
許明遠在床邊坐下,觀察藍誌遠服藥的動作。雖然還很緩慢,但比前幾天利索多了。"今天感覺怎麼樣?複健還適應嗎?"
"比昨天好一些。"藍誌遠放下水杯,"老王下午會來接我去醫院做檢查,你不用特意請假陪我了。"
"我已經調整了工作時間。"許明遠堅定地說,"蘇晴也說了,在你完全康複前,這裡就是你的家。"
藍誌遠望向窗外,沉默了片刻。"四十年了,我從來沒敢想過會有這樣一天..."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和你同桌吃飯,聽小滿叫我爺爺,甚至...和你吵架。"
昨天他們確實因為藍誌遠偷偷減少藥量的事爭執過。許明遠現在想起來,那種平凡的父子爭執竟成了一種奢侈的幸福。
"以後有的是時間吵架。"許明遠站起身,"我去上班了,藥在床頭櫃上分好了,中午蘇晴會回來看看。有事隨時打我電話。"
藍誌遠點點頭,突然叫住他:"明遠...謝謝你。"
許明遠在門口停下,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擺了擺手。有些情感太厚重,言語反而顯得輕薄。
醫院的複健室裡,藍誌遠在物理治療師的指導下緩慢地活動著手臂。許明遠坐在一旁的長椅上,翻看著手機裡的工作郵件,時不時抬頭確認父親的情況。
"你父親恢複得不錯。"一位護士走過來,遞給許明遠一杯咖啡,"比我們預想的快很多。"
許明遠接過咖啡,目光落在不遠處正努力練習站立的藍誌遠身上。"他很固執。"
"所有好病人都是這樣。"護士笑著說,"有動力的人康複得最快。你父親說他"有很多事情要彌補"。"
許明遠想起藍誌遠書房裡那本厚厚的日記,四十年的守望濃縮在泛黃的紙頁間。他掏出手機,打開相冊,翻出前幾天拍下的幾張日記內容。其中一頁寫著:
"1998年5月12日:明遠高考。我在考場外站了兩天。最後一科結束時下雨了,他沒帶傘,我差點衝過去...但他同學分享了傘。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和生活。這樣很好。"
許明遠完全不記得那天的雨。在他記憶中,那隻是普通的高考日之一。但對藍誌遠來說,那卻是珍貴的時刻,值得記錄在日記裡珍藏二十年。
複健結束後,藍誌遠渾身是汗,但眼中帶著滿足。"醫生說下周可以嘗試短距離散步了。"
"那周末我們可以帶小滿去公園。"許明遠遞給他毛巾,"她一直想教你放風箏。"
藍誌遠擦汗的手停頓了一下。"我...從沒放過風箏。"他輕聲承認,"勞改農場沒有這種東西。"
許明遠胸口一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藍誌遠的了解如此之少——他的童年、他的喜好、他的夢想,全都隱藏在四十年的時光迷霧中。
"那更得試試了。"許明遠故作輕鬆地說,"小滿可是放風箏高手,去年學校的風箏節她拿了第一名。"
回家的路上,藍誌遠靠在車窗上,望著街景緩緩後退。"這條路變了。"他突然說,"你小學時,這裡有個賣糖畫的老人,你每次路過都會盯著看很久。"
許明遠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還記得那個老人?我幾乎忘了他長什麼樣了。"
"你七歲生日那天,我買了一個兔子糖畫,托賣畫的老人送給你。"藍誌遠的聲音帶著遙遠的懷念,"你高興得跳起來,轉身就給你母親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得那麼開心。"
許明遠握方向盤的手指收緊。他記得那個糖畫,記得老人說是"一個叔叔送給乖孩子的禮物",但他從未想過背後的故事。
"為什麼..."許明遠深吸一口氣,"為什麼選擇現在才出現?如果你早十年,甚至早二十年..."
"因為我不確定自己值得被原諒。"藍誌遠平靜地說,"讓你失去父親的是我,讓你母親獨自撫養你的是我,讓你們隱姓埋名生活的也是我。直到聽說你需要腎臟...我才覺得也許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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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明遠將車停在路邊,轉向藍誌遠。"你知道我恨過你嗎?小時候,看到其他孩子有父親,我恨那個拋棄我們的男人。長大後,我告訴自己不在乎。直到三個月前..."他搖搖頭,"但現在我明白了,命運對誰都不公平。你、媽、我,還有許建國,我們都是時代的棋子。"
藍誌遠眼中閃爍著淚光。"許建國...他是個好人。我調查過他,知道他是真心把你當親生兒子。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換作是我,能不能像他那樣無私..."
"我們去看看媽吧。"許明遠突然說,"她最近恢複得不錯,醫生說可以嘗試外出活動了。"
藍誌遠明顯怔住了。"你確定...這樣好嗎?"
"她問起過你。"許明遠重新發動車子,"說想和你聊聊"以前的事"。"
陽光療養院的花園裡,李玉芹坐在輪椅上,膝上蓋著毛毯。當許明遠推著藍誌遠走近時,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你們來了。"她的聲音比上次見麵更加清晰,雖然語速還很慢,"誌遠,你瘦了。"
藍誌遠握住她伸來的手,輕輕貼在臉頰上。"玉芹,你看起來氣色很好。"
許明遠注意到母親的手指上戴著那枚熟悉的銀戒指——和藍誌遠手上的是同一款。四十年的分離,兩人竟都保留著當年的信物。
"我去給你倆泡茶。"許明遠說,刻意給兩人留出獨處空間。
茶室裡,他透過窗戶觀察花園裡的兩人。藍誌遠正俯身對母親說著什麼,母親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偶爾露出微笑。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一幅時光交錯的畫麵——年輕時的父母和現在的他們重疊在一起。
當許明遠端著茶盤回到花園時,母親的情緒明顯激動起來,雙手緊緊抓著藍誌遠的衣袖。
"那筆錢...是你托人送來的?"她的聲音顫抖,"我一直以為是...是組織上的補助..."
藍誌遠輕輕拍著她的手背:"當時我在農場,聽說你生病了,就托老王..."
"什麼錢?"許明遠放下茶盤,疑惑地問。
母親轉向他,眼中含淚。"你七歲那年,我得了肺炎,住院需要交一筆錢...有人匿名送來一個信封,裡麵是現金和一張字條,說"組織照顧困難家庭"..."她顫抖的手指指向藍誌遠,"原來是他...他在勞改農場省吃儉用,托人輾轉送來的..."
藍誌遠低下頭:"那不算什麼..."
"不算什麼?"母親的聲音突然提高,"那是救命錢!醫生說再晚一天我就..."她突然捂住胸口,呼吸急促起來。
"媽!"許明遠急忙上前,"你沒事吧?"
母親的臉色變得蒼白,眼神開始渙散。"原來...一直都是你..."她微弱地說完這句話,突然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