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鎮那位孫童生落荒而逃的“壯舉”,很快就在附近幾個村鎮傳開了。
原本隻是小範圍流傳的笑料,經過好事者的添油加醋,版本變得越來越離奇。
有人說陳平安引經據典,將那孫童生問得汗流浹背。
有人說陳平安口若懸河,辯才無礙,說得對方羞愧遁走。
甚至還有人傳言,說陳平安略施“小計”,就讓那孫童生當眾出了大糗。
無論哪個版本,核心意思都差不多:小河村的神童陳平安,不僅詩寫得好,故事講得妙,而且腦子轉得快,嘴皮子利索,是個“不好惹”的主。
這份“不好惹”的名聲,倒是在無形中替陳平安擋掉了一些麻煩。
至少,那些自忖學問還不如孫童生、卻又想來“考較”一番以博取名聲的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了。
然而,這件事情傳到方敬儒先生的耳中,卻讓他眉頭緊鎖,心中生出幾分憂慮。
這天課後,方先生再次將陳平安單獨留下。
蒙學館裡隻剩下師生二人,氣氛顯得有些嚴肅。
“平安。”方先生看著眼前這個愈發顯得沉靜早慧的弟子,緩緩開口。
“先生。”陳平安躬身應道,心裡大致猜到了老師要說什麼。
“鄰鎮孫童生之事,老夫已然知曉。”方先生的語氣帶著幾分複雜,“你應對得體,維護了自己,也未墮了我們蒙學館的臉麵,這很好。”
先是給予了肯定。
“然…”老先生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起來,“老夫聽聞,你當時言語之間,似乎…過於銳利了些?雖未惡語相向,卻令那孫童生難堪至極,羞憤而去?”
陳平安沉默片刻,低頭道:“回先生,學生當時…確實有些年輕氣盛,言語失當,未能顧及周全。”
承認了自己的“不妥”。
“非止失當與否。”方敬儒搖了搖頭,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抽芽的柳條,“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此乃自古顛撲不破之理。”
“你天資聰穎,聲名已顯,本就容易引人注目,招人嫉恨。此次又顯露出這般鋒芒畢露、不饒人的姿態,看似贏了,實則已為自己埋下了隱患。”
老先生轉過身,目光帶著憂慮看著陳平安:“那孫童生固然淺薄,可人心難測。今日受此羞辱,焉知他日後不會心生怨恨,暗中報複?你逞一時口舌之快,卻可能為自己平添一個不必要的敵人。值得嗎?”
“科舉之路,漫長而艱險。場內考的是學問,場外考的卻是人心。多少才華橫溢之輩,最終都因為性子太直、鋒芒太露,而得罪了人,斷送了前程。前車之鑒,不可不察啊。”
方先生的話語重心長,充滿了對弟子的關愛和擔憂。
陳平安靜靜地聽著,心中明白老師的苦心。
確實,自己當時隻想著如何快速有效地解決麻煩,言語間少了些轉圜的餘地,多了些屬於現代靈魂的“直接”和“銳利”,在這個講究“中庸”、“含蓄”的時代,或許真的有些“過”了。
“先生教誨的是,學生知錯了。”再次躬身,態度誠懇,“學生日後定當謹言慎行,注意藏拙,不負先生教誨。”
“你能明白就好。”方敬儒的臉色稍緩,“並非讓你一味退讓忍耐,而是要懂得剛柔並濟,審時度勢。鋒芒,需用在當用之處。尋常時候,還是應當謙遜內斂,戒驕戒躁,方為長久之道。”
“是,學生謹記。”
看到弟子虛心受教,方敬儒也放下了心。
但陳平安心裡,卻又冒出了另一個困惑。
老師總是強調科舉正途,強調修身養性。
可…這個世界,真的隻有這一條路可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