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詠鵝》的廣泛流傳,陳平安“詩才神童”的名聲算是徹底穩固了。
雖然他聽從方先生的教誨,在待人接物上儘量“藏拙”,表現得謙遜低調。
但那份與生俱來或者說,穿越帶來)的才華,卻如同錐處囊中,總會在不經意間顯露出來。
而且,僅僅一首《詠鵝》,雖然精妙,但終究略顯單薄,也容易引人質疑其是否真是“偶得天成”。
陳平安知道,想要讓自己的“詩才”形象更加豐滿、更具說服力,還需要…新的作品。
什麼樣的作品呢?
不能再是單純的詠物抒情了。
需要更有深度,更能體現“讀書人情懷”的作品。
最好,還能很好地表達一些自己的價值觀,為將來可能要走的“經世致用”之路做點鋪墊。
機會很快就來了。
這日,蒙學館裡,方先生講到了《詩經·豳風·七月》的篇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
老先生用帶著滄桑的語調,吟誦著這首描繪古代農夫一年四季辛勤勞作、卻依舊缺衣少食的詩歌。
講到動情處,老先生忍不住放下書卷,長歎一聲:“唉,農事之苦,自古皆然啊。爾等生長於鄉野,當知稼穡之艱難,體恤民情,將來若有幸得居廟堂,方能不忘百姓疾苦。”
方先生的話,觸動了陳平安心中的某根弦。
這些天,他也時常看到父親陳山和其他村民們,頂著烈日,在田地裡辛苦勞作的身影。
彎腰弓背,汗流浹背,一整天下來,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可即便如此辛勞,一年的收成,刨去苛捐雜稅,應付各種攤派,真正能留到自己手裡的,卻寥寥無幾。
豐年尚且勉強糊口,災年更是食不果腹。
前世隻是在書本上讀到的“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此刻卻化作了眼前真真切切的現實。
一種沉甸甸的、名為“憫農”的情緒,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再聯想到方先生剛才的教誨…
靈感,或者說,是前世那首同樣膾炙人口、描寫農人艱辛的詩,瞬間湧上心頭。
放學之後,陳平安沒有立刻回家,而是獨自一人,走到了村外的田埂上。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滿田野。
幾個晚歸的農人,正扛著鋤頭,拖著疲憊的腳步,從田埂上走過。
他們的脊背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有些彎曲,臉上刻滿了風霜的印記,身上的粗布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塵土染黃。
看到這一幕,陳平安心中那份感觸愈發強烈。
那首詩的句子,也變得更加清晰。
回到家中,趁著晚飯前的空隙,找出筆墨紙硯。
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為了鞏固形象,或是應付差事。
而是帶著一份真摯的情感,一種想要為這些沉默的大多數發聲的衝動。
筆尖落下,字跡雖然依舊稚嫩,卻帶著一種不同以往的力量感。
“鋤禾日當午,”
烈日當空,農人辛勤勞作於田間。
“汗滴禾下土。”
滴滴汗水,揮灑在腳下的土地裡。
“誰知盤中餐,”
又有誰知道,那碗中白花花的米飯。
“粒粒皆辛苦。”
每一粒,都凝聚著農人無儘的艱辛和汗水。
短短四句,二十個字。
語言質樸得如同田埂上的泥土,沒有任何華麗的修飾。
卻如同重錘一般,狠狠地敲擊在每一個讀到它的人的心上。
將農人的艱辛、糧食的來之不易,描繪得如此深刻,如此觸目驚心。
寫完之後,陳平安自己也沉默了許久。
這首詩,在前世隻是啟蒙讀物,甚至被一些人覺得過於“直白”。
但在這個時代,在這個背景下,它所蘊含的力量,卻足以振聾發聵。
第二天,陳平安將這首新“作”的《憫農》詩,呈給了方敬儒先生。
依舊托名於“觀鄉鄰勞作,偶有所感”。
方先生起初並未在意,以為又是類似《詠鵝》那樣的即興小詩。
但當他仔細讀完這二十個字後,拿著紙的手,卻微微顫抖起來。
臉色也變得異常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