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窗外的天色剛剛泛起一絲微弱的青灰色,客棧的小院裡便已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陳平安睜開眼睛,沒有半分賴床的意思,迅速起身穿衣。
同屋的陳二牛和李三郎也早已醒來,正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自己的考籃和衣物,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
“平安,你醒了?”陳勝見他起身,小聲打了個招呼。
“嗯。”陳平安點點頭,拿起自己的毛巾和牙刷——用柳枝敲散一頭製成的簡易牙刷,蘸著青鹽,簡單洗漱起來。
動作不疾不徐,有條不紊,與旁邊兩個同伴的慌亂形成了鮮明對比。
客棧提供的早飯是簡單的白粥和鹹菜饅頭。
三人都沒什麼胃口,草草吃了幾口,便在陳山等幾位長輩的催促下,背上考籃,向著縣衙貢院的方向走去。
此時,街道上已經有不少和他們一樣,行色匆匆的考生。
大多是些青壯年,也有少數年過半百,依舊在為博取功名而奔波的老童生。
像陳平安這般稚齡的,卻是鳳毛麟角。
青溪縣的貢院,設在縣衙的東側,是一片相對獨立的院落。
平日裡大門緊閉,隻有在舉行縣試、府試等重要科考時才會開啟。
當陳平安一行人抵達貢院門前時,天色依舊隻是蒙蒙亮。
但貢院外那片不大的空地上,早已是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
粗略估計,少說也有三四百號人。
這些人,都是來自青溪縣下轄各鄉鎮的童生,為了今日這場縣試,他們苦讀多年,此刻都彙聚於此,等待著那扇決定他們命運的大門開啟。
貢院門口,戒備森嚴。
十數名身穿皂隸服飾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兩側,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人群,維持著秩序。
他們的腰間,都佩戴著樸刀,更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和凝重。
大部分考生都麵帶焦慮,有的低頭默誦著經義,試圖在最後時刻多記下幾個字;有的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交談著,互相打氣,也互相試探著對方的虛實。
偶爾有相熟的考生打招呼,聲音也比往日低沉了不少。
陳平安一行人找到一個相對靠後的位置站定。
他的出現,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快看,那就是小河村的陳平安。”
“哪個陳平安?莫非就是寫出《師說》的那個神童?”
“除了他還有誰?嘖嘖,果然年少。看模樣,頂多也就十歲出頭吧?”
“這般年紀就來參加縣試,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哼,英雄不英雄的,還得看考場上的真本事。文章寫得好,未必就能考得好。說不定,是有人替他揚名罷了。”
各種目光,如同探照燈一般,齊刷刷地聚焦在陳平安身上。
有好奇,有審視,有羨慕,有不屑,也有帶著幾分善意的鼓勵,和隱藏在暗處的不懷好意的冷笑。
陳平安對這些目光早已有所預料,也習以為常。
隻是平靜地站在父親陳山的身後,微微垂著眼簾,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心中卻在默默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將所有外界的乾擾摒除在外。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保持內心的寧靜。
人群中,也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麵孔。
有和他一同從悅來客棧出來的其他考生,有之前在鎮上墨韻齋見過一兩麵的學子,也有那幾個曾去小河村拜訪過方先生,順便想“考較”一下他的外村童生。
此刻,這些人的眼神各異,但無一例外,都帶著幾分對即將到來的考試的緊張和對未來的期盼。
當然,也少不了一些陌生的、充滿競爭意味的眼神。
陳平安甚至能感覺到,有幾道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和審視,正從人群的某個角落投射過來。
不用想也知道,那其中,恐怕就混雜著陳老爺暗中布置的人。
或許是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被路上的“意外”嚇破了膽,又或者是在盤算著如何在接下來的搜檢中給自己製造麻煩。
對此,陳平安隻是在心中冷笑一聲,並未理會。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