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的發簪在朦朧的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上次見還是幾年前的正月裡,當時院角的臘梅開得正好,如今都換成滿架的葡萄了。”
塗周抬手扶了扶草帽,帽簷下的影子隨著燈籠的晃動在臉上遊移:“可不是麼,出去有些年了。”
晚風掠過回廊,簷角的銅鈴叮當作響,驚起樹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你們...那之後...在外麵還好麼?”
話出口又覺不妥,忙低頭盯著胡蘿卜片,“我是說,姑蘇城的米糕是不是真像傳聞中那麼甜?”
他忽然壓低聲音,身旁的烏騅馬噴著溫熱的鼻息,帶著青草的香氣,“放心,她們把自己照顧得好著呢,更何況,家主說會替我們做主。”
青禾攥緊兜裡的蜜漬梅子,錦盒的邊角還殘留著雲蝶身上淡淡的沉香。
葡萄架下突然傳來小影的喊聲,驚得滿架的紫藤花微微顫動:“塗大哥!快來幫我嘗嘗這桃子甜不甜!”
小淩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帶著笑意:“他剛喂完馬,手上都是草腥味,彆糟蹋了我的火晶桃!”
塗周笑著搖頭,馬韁繩在他手中輕輕晃蕩,上麵編著的紅繩在夜色裡若隱若現:“瞧瞧,這倆丫頭還是這麼熱鬨。你快回後廚吧,不然劉婆子該拿竹尺敲你腦袋了——對了,”
他忽然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塊芝麻糖,糖紙邊緣還沾著幾粒桂花,“小姐讓我帶給你的,說是謝謝你的胡蘿卜”
青禾接過糖,“快去吧,”往後廚方向退了半步,腳下的碎石在月光下泛著微光,“烏騅的胡蘿卜我明天再送過來。”
塗周點點頭,牽著馬轉身時,烏騅忽然回過頭,黑亮的眼睛映著青禾手裡的油紙包,像是在道彆。
身後的樹木沙沙作響,飄落的碎葉隨著晚風,輕輕覆上她的肩頭。
雲蝶望著青禾離去的背影,指尖輕輕摩挲著繡繃邊緣,忽然轉頭看向葡萄架下的小淩和小影:“你們倆許久沒去後廚了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去幫墨兒搭把手。”
小淩挑眉,指尖的火晶桃汁還未乾透:“少爺怎麼一回來就去後廚了?夫人你也不勸勸他。”
小影卻已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落花:“好呀!正好想瞧瞧劉婆子的靈米糕有沒有偷工減料。”
她伸手拽住小淩的袖子,發間白玉簪在燈籠下晃出細碎銀光,“走啦走啦,說不定還能蹭口糖桂花!”
後廚的喧囂聲隔著回廊傳來,劉婆子的罵聲混著蒸籠的水汽:“第三籠靈米糕怎麼還沒端走?前院的管事都催第三遍了!”
小淩剛踏進門,就看見一個丫鬟正抱著蒸籠往外走,鼻尖沁著細汗:“慢著!”她伸手替她扶正歪斜的蒸籠蓋,“靈米糕不要側著端,不然表麵會壓出印子。劉婆子沒教過你?”
那丫鬟愣了愣,耳根微微發燙:“劉、劉婆子說要快走...”
小影從袖中掏出塊帕子,替她擦了擦額角的汗:“她呀,就會嚇人。你看,這樣斜著托住蒸籠底部,既穩當又好看。”
劉婆子看見小淩小影時,竹尺差點掉在地上:“哎喲!你們怎麼來了?”
雖然在明麵上,劉婆子作為後廚的管事,職位要高於作為貼身丫鬟的小淩小影,但是這偌大的白家,除了白城那一夥人,其他人誰敢怠慢這一對兒雲蝶當親女兒養的姐妹?
更何況白歆、白墨今日的家族試煉成績也基本上說明了這兩個丫鬟今後的地位將會有多高。
小淩看著案上堆成小山的靈米糕模具,用銀簽子戳了戳最上層的:“這靈米糕的棗泥餡兒怎麼比去年少了三成?”
劉婆子笑道:“哪能呢!這是聽過少家主吩咐的要送去族長那桌的,他說要少放些棗泥,其中還加了些芋泥和黃豆粉。”
小影已經掀開了旁邊的鍋蓋,熱氣中飄出濃鬱的桂花香:“哇,這是在熬糖桂花?”
劉婆子笑得眯起眼,從灶台底下摸出個小瓦罐遞給小淩:“這是特意留的,你倆帶回去給小姐嘗鮮,她以往每次回家第一件事都是來老婆子這找糖桂花吃。”
小淩看著瓦罐裡金紅的糖桂花,忽然笑了。
她對劉婆子眨眨眼,“青禾剛剛還說劉媽媽做的糖桂花那可是全後廚所有膳官廚娘中的一絕呢。”
劉婆子被這聲“媽媽”叫得心頭一軟:“就會貧嘴!去把東側廊的燈籠都點上,彆在這兒礙手礙腳——”
後廚的天窗漏下月光,小影正在給糖桂花罐子封口,劉婆子在旁邊念叨:“這次的金桔醃得格外好,多虧青禾那丫頭仔細...”
小淩望著窗外搖動的樹影,忽然明白雲蝶為什麼讓她們來後廚——有些溫暖,隻有在煙火氣裡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就像這鍋咕嘟冒泡的糖桂花,甜得踏實又安心。
小淩倚著斑駁的磚牆,聽著劉婆子絮叨,忽然瞥見灶台前的一個年輕膳官。
他身著靛藍短打,袖口高高挽起,正專注地往蒸籠裡墊荷葉,發間沾了幾點麵粉,倒添了幾分煙火氣。
“少爺在哪裡?”她盯著那膳官,卻是在對劉婆子說話。
“少爺應該是在那邊的小廚房中,”劉婆子擦了擦汗,指了指身後的木門“你們去見見他吧,從這個門出去走不遠就是。”
小影路過燈架時,發現每盞燈的燭芯都纏著紅繩,繩頭係著的水晶珠裡封著細小的槐樹葉。
“今年這燈倒是精致,以往都隻是用紅燭罷了。”小淩喃喃道。
小廚房的門虛掩著,熱氣和香味撲麵而來,門旁的小銅爐裡,鬆枝劈啪作響,煨著的肉湯蒸騰起暖霧。
蒸汽模糊了窗紙,小淩望著白墨低頭揉麵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想起他六歲生辰那日,偷穿白威的緞麵馬褂,卻在追著小影跑時,被門檻絆倒在她腳邊,發間還沾著半片金黃的銀杏葉。
記憶中的少年總愛偷藏些暗器,可眼前這人袖口挽得齊整,指尖沾著麵粉卻不顯狼狽,連揉麵的手勢都帶著幾分說不出的雅致。
小淩倚著斑駁的磚牆,望著白墨俯身往蒸籠裡墊荷葉的背影,如今少年的脊背已寬得能撐起半幅蒸籠,束發的墨色緞帶隨動作輕晃,卻仍有幾縷碎發倔強地翹著,像極了記憶中那個總也理不順頭發的孩子。
喜歡烏玉玨請大家收藏:()烏玉玨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