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
“在想……”她看著那握著筆的鋒利腕骨,靈機一動,“在想你待會要寫什麼。”
院牆根突然傳來張海樓誇張的慘叫,張千軍萬馬把雪團塞進了他後領,兩人追打間撞翻了張九思剛找好做成燈籠杆的樹乾。
盛葳正要起身,忽覺後頸寒毛倒豎。
還沒等她反應,破空聲戛然而止。
張起靈反手越過她後背輕鬆一抄,掌心躺著顆渾圓的小番茄,表皮還凝著水珠。
順聲望去,黑瞎子斜倚在月亮門邊,墨鏡映著雪光,右手拎著隻撲騰的綠頭鴨,鴨脖上還滑稽地係著紅綢帶,還挺可愛。
“黑瞎子你乾嘛偷襲我?”盛葳無語。
“冤枉啊大小姐,”他拖長調子笑,“隔老遠就看你杵在這兒,跟院裡的雪人似的,這不是好心給你提個神兒。”
“油嘴滑舌,”盛葳走向黑瞎子,好奇地探頭看那隻鴨子,“帶這個來加餐麼?”
“乾兒子送的,”黑瞎子語氣輕佻,卻微妙地避開她的目光,“我空手來蹭飯多不好意思,非親非故的,好歹拎個年貨來。”
他表麵依舊輕鬆,但眼鏡底下的情緒誰也看不到,談不上心酸,就是有點感慨,畢竟這麼多年一個人都過來了,早習慣了。
盛葳眉目誠懇:“說什麼呢,你早就是我的朋友了,你還幫了我很多忙,一直都記著呢,也一直很想謝謝你。”
“而且你以後也可以跟我們一起過年,怕你介意身份不願意,所以我打算……”
她話還沒說完,黑瞎子眼底微光一閃,語氣半真半假地接道:
“以身相許?”
“拜你為師!”
兩句話在雪霧中同時相撞。
滿院張家人都停下動作眼神複雜地看過去,張啟靈研墨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這臭瞎子什麼意思?當麵撬牆角???
當他們杵在院裡的這群人都是死的麼?
嘖。
找個機會打一頓吧。
黑瞎子視線掠過她茫然的綠瞳,突然爽朗地笑起,不著痕跡地扯開話題:
“好哇!乖徒弟,”他表情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好似剛才隻是錯覺,“你終於肯學我那套獨步江湖的盲人按摩了?”
“除了這個都行。”
盛葳果然被帶偏,皺起鼻子,她知道黑瞎子一向油腔滑調,也沒在乎剛剛那句話。
她是真心待他的,但她知道黑瞎子也有自己的心氣,索性自己給他套個“師父”的名號,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地請他來過年了。
“成啊!乖徒弟今晚記得斟拜師茶,拜師酒也行,你就是我第一個小徒弟了!”
黑瞎子尾音揚起,目光卻掃過她背後差點徒手掰斷筆杆的張起靈,笑意加深。
“還要這種嗎?那我……”話未儘。
“微微,過來。”
張啟靈聲音不大,語氣卻不容置疑。
黑瞎子親昵地拍了拍她發頂:
“快去吧,乖徒兒,省得又有人覺得我教壞小孩,護得跟個眼珠子似的。”
說完他忽略身後一道道鋒利目光,哼起荒腔走板的調子,瀟灑地拎著鴨走向廚房。
盛葳乖乖挪步回到張啟靈身邊時,他已經重新斂了神色,她又重新替他理平紅紙。
見他終於執筆蘸濃墨,狼毫懸於紙上,似在沉吟,幾秒後,字跡蒼勁穿透紅紙:
葳蕤承雪千春駐
山海銜雲一歲新
橫批:共赴人間
她低頭專注看著上麵的“葳蕤”二字,莫名覺得有些臉熱,這寫的……是她麼?
盛葳沒注意到張啟靈目光落在她發頂的弧度,他已經把自己的心思擺在明麵上了。
黑瞎子不知何時竄到這裡,手上還沾著鴨毛,他看了眼春聯,嘴角勾笑:“嘖嘖,啞巴張難得寫這麼溫情的東西。”
“族長寫得真好!”張千軍萬馬和張海樓兩位族長的頭號粉絲立刻誇道。
盛葳正吹墨,忽聽身側清冷聲線響起:
“微微。”
她茫然仰頭,唇瓣微啟的刹那,那顆被張啟靈接住的小番茄就抵在了她齒間。
“甜嗎?”他問,聲音比落雪還輕。
她重重點頭,頰邊鼓起小小的弧度。
張啟靈忽然伸手,拇指擦過她唇角濺出的汁水,指腹觸及到她的臉竟是那麼滾燙。
她看見青年唇角揚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那刻她懂了,張啟靈其實很喜歡現在。
因為神明總是偏愛人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