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暖意融融,卻驅不散某種無形的緊繃,張海洋的目光落在盛葳空蕩蕩的脖頸:
“圍巾呢?”
盛葳一愣,這才想起什麼,臉上浮起一絲懊惱,抬眼看向張海洋的眼神裡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委屈:
“我好像……忘在花兒爺那兒了。”
張海洋沒說什麼,隻是眉梢微挑,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又落在另一人身上。
張九思從進來後,就一直垂頭收聲,兩人無聲的劍拔弩張,他一眼便了然於胸。
盛葳心裡頭正盤算著要怎麼支開人。
“海洋哥,”她忽然仰臉,燈下那雙眸子濕漉漉的,“我想吃你剛買的凍梨。”
這話意圖太明顯,張海洋何等敏銳,早已將察言觀色、洞悉人心的能力刻進本能。
她這點刻意為之的小心思,在他眼中如同白紙黑字般清晰,她也知道他聽得懂。
不過小孩借口都找好了,他當麵拆穿也不好,叫他聲哥更不容易,隻能寵著縱著。
“等我。”張海洋應得乾脆,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力道帶著安撫意味。
轉身時卻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張九思一眼,他不願為難她,但也隻有她是例外。
門關上的刹那,盛葳神色驟變,眼底的水汽霎時蒸乾,隻剩下近乎冷峭的平靜:
“剛才的事若被他們問起,你依然半個字也不許吐,想辦法圓過去。”
張九思淡定抬眸,陰影遮去他大半的表情,那雙眼睛曆經了太多的歲月滄桑,早已經沒有什麼能讓他們這樣的人真正動容。
“不過實話告訴你,我已經想到辦法了,你就算告訴他們,也奈何不了我。”
那話透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反正不過是跟他們大吵一架,撕破臉而已。”
“什麼辦法。”
張九思連漣漪都無,他在評估她話裡的真實性,評估她所謂的辦法裡潛藏的風險。
那是出於自身絕對實力的自信,再大的風浪於他,或許也隻是一朵稍高的浪花。
“你沒必要知道。”她不相信任何人。
“這很危險。”
張九思終於生出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波動,似乎他僅有的幾次情緒都是因為她。
他見過太多固執而最終走向毀滅的人。
“危險?”盛葳聲音陡然拔高,話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淡淡的嘲意:
“你怎麼也學張啟靈他們那套說辭?”
“你們活到如今,危險的事情見得多也做得多了吧?明明是他們一步步把我推到這個地步,可你看他們現在又是在乾什麼?”
把她毫不猶豫踹進火坑,卻又害怕她被燙著,怎麼會有這麼這麼奇怪的一群人?
她不知,是因為那顆本裹滿算計如今卻又長著以愛為刺的心把他們紮得麵目全非。
但他們也已經改變不了一切,所以隻得步步為營,不敢讓一丁點事情脫離掌控。
她逼近一步,一字一頓地丟下那句話:
“也是你們告訴我——我是張家人。”
所以她如今的執拗,都是有跡可循的。
這一句話如刀出鞘,張九思被迫沉默。
眼前人骨子裡那份屬於家族血脈的、與生俱來的偏執與自我,在這一刻宣告蘇醒。
我行我素,一意孤行,對危險的征服與追逐……這正是張家人在漫長歲月中賴以生存,卻也常常因此墜入某種深淵的特質。
他用指尖極其輕微地抵了一下身旁的桌麵無聲敲擊,這似乎是他在漫長生命裡保留的為數不多的、用來表達思考的小習慣。
張九思一下想到很多過往,想到年輕族人重蹈覆轍時不免產生一種悲憫,畢竟所有張家人最初都相信自己總能掌控點什麼。
此刻的她,竟如出一轍。
那份熟悉的、屬於張家人的瘋狂底色。
“太像了。”他沒頭沒尾地呢喃一句,目光越過她投向紛飛雪幕,眼神深邃難辨。
他還想說點什麼,最終隻是極輕地闔了下眼,歎息般丟出兩個字:“隨你。”
不是妥協,是尊重,他尊重她的選擇。
窗外,張海洋的腳步聲漸近,盛葳瞬間恢複乖巧模樣,仿佛剛才的鋒芒隻是幻覺。
張九思垂眸,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她。
有意思。
從這一刻始,他內心深處的某種本能似乎也跟著覺醒,因她身上流淌著同樣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