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小姐若方便,不如移步詳談。”
張九思抬腳要跟,盛葳卻把錢包一塞:
“正巧我待會想買畫紙,你去附近轉轉,索性幫我帶些回來,買完坐這等我。”
張九思目光在兩人之間遊移片刻,終是頷首離開。她的戒心倒是始終沒有放下過。
張日山引著盛葳穿過長廊推開道門,室內四壁擺著楠木書架,中央紫檀案上供著尊青銅麒麟鎮紙,這是應該是他的私室。
“小姐稍坐。”張日山拉開雕花抽屜的刹那,盛葳敏銳捕捉到他稱呼的微妙轉變。
不再是疏離的“盛小姐”,而是褪去了姓氏,親昵中裹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熟稔。
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被他推至案前,相紙邊緣已卷曲發脆,影像卻清晰得刺目:
照片上的九人或站或坐,背景是褪色的豪華大宅內庭,透著一股舊時代的江湖氣。
軍裝筆挺張啟山,紅衣翩躚二月紅,拄拐坐椅半截李,桀驁不馴陳四爺,揣狗含笑吳老狗,俠氣孤客黑背老六,美豔逼人霍三娘,算命書生齊鐵嘴,斯文敗類解九爺。
“好一個老九門。”盛葳輕歎,翡色眸底神色複雜,“群狼環伺,各懷鬼胎。”
張日山執起紫砂壺給她續茶,水聲淅瀝中抬眸望她:“小姐想聽哪段往事?”
“聽聞九門各掌絕技,”她垂下眸,“那不如講講當年聯合盜掘的那次行動?”
盛葳端起茶盞,皓腕赤玉鐲滑落袖口,他倏然死凝那處,執杯的指節驟然發白。
這鐲子,麒麟,坐實了她與張啟靈的關係遠比他猜測的更為緊密,甚至可能是……
他仿佛被無形擊中,一股陌生的尖銳酸楚毫無預兆地攥住心尖,像藤蔓瘋狂纏繞。
張日山隻覺喉嚨乾澀,他試圖借調整眼鏡來掩飾眼底暗潮,陌生情愫與背負了幾十年的沉重罪孽感,正在他心中瘋狂撕扯。
墓裡本就機關重重,幸存者卻將失敗無情推在那位年輕沉默的青年身上屬實不該,何況他當時已重傷瀕危、甚至失去記憶。
而當年的他立在佛爺身後,隻眼睜睜看著眾人將推諉的臟水潑向生死未卜的族長,而佛爺為保九門最終也隻得默許汙名……
“張啟靈那樣的人若非迫不得已,他怎會求援?想來也是九門各人自己同意的。”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為張啟靈出氣一回。
“所以這根本不是一人之過,九門本就心思各異,又貪婪冒進,失敗過後卻默契地挑個替罪羊來頂罪,果真是麵不和心和。”
她唇角勾起弧度,笑意卻不達眼底:
“好一招顧全大局的……壯士斷腕。”
張日山垂眸盯著茶根浮沉一言不發,手背青筋卻不覺繃緊。
“不過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但張啟靈也是真慈悲,興許是不在乎?還是說——”
她倏然逼近:“是他那失魂症發作得恰是時候,早把那過往正好忘乾淨了?”
他們才得以把一切罪名順利栽贓給他。
真相被赤裸裸剖開,也讓麵前這張照片上的鮮活麵孔布上層陰霾,顯得猙獰可怖。
“佛爺是身不由己!是‘它’在背後逼的!是九門逼的!他必須要以大局為重!”
張日山猛地撐住案沿,試圖用這套說辭說服對方,或者更可能,是說給自己聽。
盛葳巋然不動,冷眼看他瀕臨失控:
“好一個身不由己,那不過因為你也受了他的庇護,你敢說他沒有一點私心?”
張啟山此人確有家國大義不假,但人其實非常複雜,尤其在沾了權力的味道之後。
張日山克製住胸膛起伏,像是被抽空力氣,頹然鬆開緊握桌沿的手,跌坐回椅上。
“當年的事若真有難處,你現在就該跟我合作,結束這一切。”盛葳抿了口茶。
“叩叩——”
“什麼事。”張日山的語氣瞬間恢複一貫的淡定鬆疏,仿佛剛才的失態隻是恍然。
“老不死的,讓我看看你死了沒。”
一個帶著些許稚氣的女聲夾著幾分挑釁穿透門板,像陣風刮了進來。
盛葳了然,這位應該是新月飯店的繼承人尹南風,聽聲音年紀不大。
張日山揉額無奈,語氣懶散地噎過去:
“托你的福,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腳步聲帶著不甘遠離,空氣重回安靜,但也多虧這打斷,讓氣氛鬆了幾分。
張日山思緒半刻,忽然低笑一聲,再抬眼時,眼底竟浮起一層破釜沉舟的銳芒。
“好啊。”他痛快應道。
盛葳不由眉梢一挑,這人怎麼回事?變臉速度比翻書還快,簡直跟她有的一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