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墜,天際最後一抹陽光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幽靛色的夜光。
暮接丹霞,這是一天中極適合修行的時刻。
遊蘇結束了打坐,長吐一口濁氣後,舉起茶杯輕啄了兩口。
入口清香冷甜,讓人凝心聚神,正是淩真人那日招待他的白玉蘭花茶,隻不過此時已成了遊蘇的珍藏。
他回憶著今日發生的一切,從最開始恨不能將鄔成之流挫骨揚灰,再到現在已經逐步冷靜了下來。
這個仇他當然會報,現在卻不是報它的時候。歸根到底,師妹和師娘被越少的人關注才能越安全。
他的一時意氣,很可能引來更大的波瀾,唯有階段性的忍氣吞聲,才能給師妹師娘一個安靜的環境。
想到許下要救回師妹師娘的誓言時,遊蘇隻當前路多艱但終有儘時,而現在仔細想想前方的道路,他其實毫無頭緒。
論實力,他不過是一個靈台境的少年郎,雖然僥幸殺了凝水境的淩真人,但那種奇詭的狀態在他徹底熟悉前,恐怕還是不能輕易地暴露人前。
論人脈,因為師尊的原因這出雲城中的修士與他交好者寥寥,更枉提城外甚至神山有誰是能依仗的。他唯一的依仗,已經離開了八年。
而那個慈眉善目的柳城主能夠信任嗎?遊蘇在心中搖了搖頭。
看似老城主今日行事偏向於遊蘇,可誰又知道他離開劍宗之後又會對鄔成說什麼?鄔成的身份以及未來,是遊蘇不能與之相比的。老城主這樣的人心中自有一杆明秤,今日他讓鄔成受挫,來日便會在彆處讓其揚威。利與弊柳城主看的比誰都更透徹,否則他也無法占據這個位置六十年之久。
況且他若是真心想要照拂遊蘇,隻需稍微動動眼線便可知曉遊蘇時常會遭受的刁難。他沒有動作並非是真的對此一無所知,而是礙於這些少年修士背後之人的情麵,畢竟他們才是這出雲城中真正能與柳城主說得上話的人物。而今日柳城主仗義出手,無非是鄔成上門滋事觸碰了他的底線。在他看來師尊隻是雲遊,回來若是被師尊知曉將事情鬨大,那些人恐怕就不是掉層皮那麼簡單了。
虧師妹白天還說那個老爺爺是個好人,遊蘇隻得笑笑默認。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遊蘇不由心中喟歎,他還找不到最坦蕩的那條明路,但他也給自己規劃好了接下來的幾步:
先恢複好全盛的狀態,抓緊每分每秒變強,努力從淩真人的遺產中找到有關祛邪的蛛絲馬跡;辟邪司是目前看來最有希望能幫到自己的組織,他要想辦法與其建立起聯係;必要的話,就離開出雲城去更大的地方尋找契機。
月上枝頭,星垂四野。
少年舉杯就著不絕的蟬鳴閉目養神,側臉刀刻斧鑿如見崇山,實則是在識海之中翻閱著那些至邪的書籍。
木門老舊,被輕輕推開發出吱呀的聲響,姬靈若鬼鬼祟祟地溜了進來,也讓少年收回了意識。
來人一襲淺翠琉仙裙,裙下是修長白淨、骨感十足的美腿;似是剛洗沐完,半濕的青絲隨意地紮起,散著幽幽的清香;衣襟有些鬆垮,露出小半雪膩香肩和白皙鎖骨,其下雪丘風光也隱現一縷。
可惜遊蘇目不能視,不然還能看見少女勾著的細眉、輕撲的妝粉和櫻紅的耳垂。
姬靈若進門之後,小心翼翼地將房門帶上,門關之際仿若作賊心虛一般還向外掃了幾眼,見到無人才放心關上。
這樣的舉動前所未有,多數時候姬靈若都像一位粗蠻女俠,要麼根本不關門,要麼直接摔門而出。
今日反倒像個初出茅廬卻妄想劫富濟貧的正義女賊,整個人惶惶不安、如履薄冰,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這屋中的惡人製住,製成流心泡芙。
“師妹,你來了。”
遊蘇語調平和,少女卻宛如被點燃的火藥,惱道:
“你這兒是龍潭虎穴嗎?有什麼不能來的?”
“……”
遊蘇頭上冒出幾道黑線,不知自己的房間何時成了那般凶險之地,明明師妹以前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比回她自己房間都更自如。
這房間姬靈若當然來過無數次,隻是以前都是她主動踹門而入,今日卻是第一次被遊蘇邀請而來。
來之前,她還特意沐浴點妝,換了一身心愛的裙子。這裙子款式比較大膽,裙擺較短,領口偏低,布料也很薄,花紋簡約而優雅,還有若有若無的流光隱於其中。這樣的裙子對於極易羞赧的姬靈若來說,可不敢穿出門去,隻敢偷偷收藏對著鏡子孤芳自賞。
雖然知道遊蘇是個大瞎子啥也看不見,但她還是穿了過來,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麼,更不知自己在害怕什麼。
其實她早就看過大門那塊被藏在下麵的老匾了,鴛鴦劍宗之前的,明明還有“天地陰陽合歡”六個大字。與其說這六字是鴛鴦劍宗的前綴,倒不如說鴛鴦劍宗是這六個字的後綴!
哪有把“鴛鴦劍宗”四個字寫那麼小,“天地陰陽合歡”六個字寫那麼大的正經劍宗啊喂!
當時看到後隻當自己是看走了眼不慎誤入歧途,本想收好東西就溜回去向姐姐認錯,可看到這瞎子一臉正直,對自己無微不至、傾囊相授的模樣,便沒能狠下心來。糊裡糊塗地也將三年混過去了,還當那時是自己嚇自己,這劍宗其實早就改頭換麵、重新做人了。
直到今天早上遊蘇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想學如何控製玄炁,就晚上自己來我房間’後她才明白,這道貌岸然的瞎子,是想等葡萄徹底熟了再摘!
姬靈若見遊蘇無言模樣,愈感羞惱,明明是他早上主動邀約,怎地自己鼓起勇氣來了,他卻沒話說了?
“喂,不……不是要學怎麼控製玄炁嗎?”
“嗯,師妹你準備好了?”
遊蘇平心靜氣地站直身子,在姬靈若眼裡卻如一匹如饑似渴,已經迫不及待的餓狼。
“還……還要準備什麼?不是一個人來就好了嘛?”少女纏著淩亂的手指,反問道。
“劍啊,劍你沒帶來嗎?”
“啊?還……還要用劍?”少女睜大美目,不知想到什麼,雙頰染上紅霞一片。她當是這惡人師兄故意羞辱自己,輕咬貝齒,跺腳道,“你!你不是有把劍嗎!”
說著,還用餘光瞟了瞟某人某處。
“也行,那你就用我的劍吧。”遊蘇取下放置在床頭的墨鬆劍,遞到姬靈若麵前。
少女不敢置信地接過墨鬆劍,桃唇紅豔的似要滴下血來。她恨不能趕緊捂住雙臉,藏到那地洞裡去,打死不願承認是自己胡思亂想亂了思緒,更氣惱遊蘇不能早說的清楚些。
可又意識到了不對,她直感覺自己要扳回一城,乾脆問道:“喂,哪有練劍在房間裡練的?”
在房間裡練劍,你這練的是什麼劍啊?
沒想到話一問出,羞赧尷尬的居然輪到了遊蘇。少年的皮膚算不上白淨,卻也明顯地透出了一點紅暈,遊蘇握拳放在嘴邊乾咳了幾聲,身子不自然地扭動兩下,顯然是緊張的表現。
姬靈若看著遊蘇無措的模樣仿若大勝一場,露出得意的笑容。隻覺自己沒有胡亂臆想,這假正經的家夥就是想乾那事兒!渾然忘記了倘若事情真如她構想的那般發展,遭殃的會是誰……
“怎麼不說話了?”姬靈若趾高氣昂。
“咳咳,師妹想學如何控製玄炁,自然要先從熟悉的劍法開始。”遊蘇難得的有些麵紅耳赤,“隻是這方法,確實有些不方便在外麵學,師妹若是想學,便不要在意,畢竟一切都是為了師妹的道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