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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在洗?
遊蘇散開神識,果然發現何空月原來的位置上已沒了人影。
他暗感好笑,心想何兄還真是口嫌體正直。何兄的家世修養注定了他不會是那般不拘小節的人,在這渾身臟兮兮的時候,又怎麼可能拒絕一條清河的誘惑。
遊蘇已經體悟良多,索性惺忪睜眼。
他雖目不能視,但與之前完全不透光的雙眼相比,現在已經能模糊看清很近的東西了,所以他的光感比以前要強上不知多少。
夜明珠能照亮洞穴裡的大部分地方,顯然是極亮的,可遊蘇卻發現這番睜眼,視線裡一片漆黑。
這是把夜明珠收了?
夜明珠是由一種特殊玉石製成的珠子,能夠吸收白日裡的光照用以晚上照明。何空月手中的夜明珠定不是那種曬一天亮一刻的次品,所以不存在說是夜明珠儲光不足的問題。
“何兄洗澡怎麼還熄燈,看得見嗎?”
遊蘇有意取笑,畢竟自己可被對方開過不少玩笑。
遊蘇明顯聽見一聲激越的水花聲,顯然何空月被他嚇了一跳。
“遊老弟?!你……怎麼醒了?”
“我本來也沒睡啊。”
遊蘇的確沒睡著,他不過是在閉目養神,回味劍意。
何空月整具身子埋在水中,洞內無光,他眸子撲閃,也看不清遊蘇的樣子。
自己都看不清他,他個瞎子……應該不可能看得見我吧?
念及於此,他似乎稍微安心了一些,緊繃的身子也放鬆了下來,就連語氣也平靜了許多:
“我還以為你睡覺了,所以便把夜明珠收了,想讓你睡得沉些。”
兩人先是遭遇惡戰,又整日在山中勘探,的確是十分疲憊。
遊蘇感歎這何空月似乎真的將自己當做了他的小弟,處處關護著他。
他若真是師娘的親弟弟,那我該喊他什麼?
師叔?
遊蘇覺得有些彆扭。
何空月連洗澡都熄燈隻為了讓他睡得安穩些,遊蘇自然也不好意思繼續調笑,正聲道:
“何兄,我之前說你不愛洗澡,並無冒犯之意……”
“噗……”
遊蘇劍眉一挑:“何兄笑什麼?”
“我笑你也太小心翼翼了些。”
何空月背對著遊蘇,借清涼的河水輕輕擦拭著手臂。
遊蘇抿了抿唇,猶豫道:
“我隻是……”
“不是哥們。”何空月哭笑不得地打斷了遊蘇,“你跟彆的朋友也是這般打交道的嗎?一句玩笑話而已,我怎會往心裡去?”
朋友在遊蘇這裡是很有分量的稱謂。
遊蘇其實很想說自己沒什麼朋友,或者說,男性朋友。
在出雲城,鄔成大抵是不算的,周立也不過是交好一些的人,他與周立或許連互相熟悉都算不上。
放到神山來,石堰或許算半個,交集雖然比彆人多了些,但兩人性格愛好差距都過大,屬於是在神山時碰到會坐一起閒聊的程度。
而何空月或許真的算是一個朋友,拋開他是故意接近對方不談,這人也的確會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他優秀、熱情、慷慨,又毫無架子,還極富正義感,兩人甚至還一起殺過惡徒。要說唯一的缺點,或許就是他喜歡逛青樓吧,但至少人家不玩弄女人情感,做的都是你情我願的事。
由於重視這個人,遊蘇也下意識的,將自己對身邊女性那種小心翼翼的相處方式套用了過來。因為他一直以來,也是跟女性相處的多些。
現在才想起,男人與男人之間,哪有那麼多彎彎繞繞。他強行解釋,反倒顯得小家子氣。
見遊蘇沉默,何空月又問道:
“我還經常打趣遊老弟你呢,伱不會已經在心中記恨我了吧?若是冒犯到你,為兄先給你賠個不是。”
“沒有沒有,何兄不必如此。”遊蘇緊忙叫停。
跟人剛剛接觸,恪守禮節一些也是理所應當,但真正相知相熟之後,又何必再那般小心翼翼。他與姬靈若也大抵是這樣的相處過程,從最開始在師妹麵前裝的像個正人君子,到床上故意說些悶騷浪話逗她也不會真的生氣。
遊蘇對此深感慚愧,何空月已是將他當做可以開些玩笑的朋友,他卻還戰戰兢兢的,像是將對方當做外人。
是不是叫師叔並不重要,他是師娘的弟弟,那便是一家人,不該如此生分。
“那便好。要我說遊老弟說的還真有道理,這冬日洗個冰浴竟比溫泉還要消乏提神。今日忙了一天,我現在倒是精神的很。”
何空月看出遊蘇的尷尬,很自然地撇開了話題。
遊蘇見對方能欣賞冰浴的滋味,頗有種自己的安利被朋友吃下的滿足感,笑道:
“洗熱水澡是靠外物的溫度來滋養自己,隻管享受即可。但洗冷水澡可不一樣,冷水澡是靠外物來刺激自身本源來發熱。冷水澡剛開始難以接受,但一旦適應,便會發現彆有風味。”
“有理,洗個澡都要時刻鍛煉本源,難怪遊老弟體質如此卓絕。”
何空月半分誇讚,半分笑話。
但其實鍛煉意誌或是體魄都不是遊蘇會偶爾洗冷水澡的最大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體內的陽氣實在太旺盛了。
以前無處宣泄,便隻好洗冷水冷靜一下。現在有了宣泄陽氣的出口,所以在蓮花峰上都是洗熱水。畢竟能享受誰去受苦啊?他又不是靠受虐變強的石堰。
“沒何兄說的這麼厲害,隻是以前在老家,很小的時候就是靠自己解決生活瑣事。我目盲,撿不了太多柴,所以柴火都得省著燒。澡不一定非得是洗熱的,但飯必須得吃熟的,我當時年幼,卻也懂得取舍,便養成了冰浴的習慣。”
遊蘇隨口說著往事,當時覺得自己很艱苦,現在回想起來,倒是沒覺得有什麼。
可這話聽在何空月耳裡卻不一樣了,他沉默良久,有些同情遊蘇。他是名門貴公子,自是體會不了遊蘇當時的心境。
“你一個瞎子,也沒有人照顧你?”他不可思議地問。
“十歲之前是老家的師尊照顧我,但他師尊在我十歲那年外出雲遊,至今未歸。往後我便自食其力,也一樣茁壯成長至今。”
遊蘇說這話時頗有些小傲氣,他不埋怨師尊,但十歲的盲童就能夠照顧好自己本就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遊老弟倒是堅強,隻是你這師尊倒是太不負責任了些。”
“不是這樣的,師尊留了個師娘給我。”
“師娘?!”
何空月語氣驚詫,像是聽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情。
“我有師娘……怎麼了嗎?”遊蘇好奇問道。
“沒、沒什麼……”何空月自知失態,解釋道,“我隻是沒想到你居然還喊之前的師尊為師尊,你不是已經拜蓮劍尊者為師了嗎?”
“蓮劍尊者對我極好,她允許我同時拜兩個師。”
遊蘇也理解對方的驚訝,畢竟洞虛尊者這個級彆的修士,怎麼會同意與彆人共教一個親傳弟子。但他暫時又不好解釋何疏桐就是他的師娘,故而隻能話說一半。
“竟是如此……看來你對你之前的師門感情頗深。”
“不錯。”遊蘇點頭。
“那你師娘呢?她也不照顧你嗎?”
何空月似乎對沒人照顧遊蘇的問題很是關心,看來他十分同情這個自力更生的瞎子。
“師娘……師娘因為一些原因自顧不暇,我又怎麼會去麻煩她。況且我自己也能把自己照顧的很好。”遊蘇柔聲說道。
若是以前,他對那冷漠的師娘確實心存一絲怨氣,但現在知曉那是事出有因,他又怎麼會去怪現在那溫柔的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