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明燭,一摞文牘,半杯香茗。
女子捧著案牘批閱,青絲如瀑布般垂落,與她身上那烏色的蟒袍融為一體,神秘而優雅、深邃而高貴。
“花長老在蛇祖廟的後池中發現了有兩名族人在磨鏡,要嚴懲?!唉……蛇族無男丁,族內女子欲念無處排解,用些手段發泄一下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可卻不該輕視蛇祖威嚴,必須殺雞儆猴、杜絕此事。”
“金鵬一族還算言而有信,收了蓮藕心之後已經確定將和我蛇族達成結盟關係,還邀請我去參加金鵬聖子康複後的宴會……如此一來,我蛇族在星曌神山也算是有了依仗。回歸神山之時,指日可待……”
偌大宮殿清幽寒涼,姬雪若蹙著眉揉了揉太陽穴,隨後借著宮燈開始細細品讀麵前的最後一封信箋。
姬雪若每天要讀的文件信箋很多,但卻特意將這一封信留到了一天忙碌的最後,因為這是妹妹從中元洲寄來的信。
這封信翻山越嶺、漂洋過海,花了極大的代價才到她的手中。
因為人妖兩族關係緊張,明麵上禁止私人通信聯係。還是三長老人美心善,借著碧華峰的名頭與妖族搭起了橋,這才能光明正大替姬靈若寄信來。
信的前幾頁都是姬靈若說的大白話,洋洋灑灑,大抵意思就是在向姐姐報平安,將她在玄霄宗的待遇處境都事無巨細的說明。
隨後還表達了對姐姐的思念之情,畢竟兩人不期而遇、又匆匆離彆,這對分彆三年的姐妹又再次相隔兩岸。縱使兩人因男人的問題產生了一些糾紛,但姐妹終歸情深,情比金堅。
隻不過字裡行間,姬靈若還是有意無意地‘炫耀’著遊蘇與她的日常。
例如今天師兄給我買了新衣服呢,師兄又帶我去吃好吃的了,怎麼還帶我去莫邪城這麼遠的地方旅遊啊?都說了讓他彆老破費了……
信中沒有一句在說“姐姐你看,你喜歡的男人天天跟在我在一起寵我呢”,卻好像……句句都在說。
姬雪若輕搖螓首,苦笑一聲。
姬靈若身為異族,獨在異鄉,她其實是擔心的。她深知報喜不報憂的道理,相連的神感會將身體感受到的強烈刺激反饋給另外一個人,所以她對妹妹信中的內容不全然相信。
例如前段時間,她就通過神感感受到了妹妹身上傳來的劇痛,當時的她憂心如焚,好在劇痛很快緩解。
但這次劇痛隻是曇花一現,妹妹寄來的信中洋溢著真心的喜悅,說明靈若在中元洲過得很好。
那個瞎子,做到了他應該做到的。
姬雪若當然不會因為姬靈若的得瑟而生氣,隻是內心中還是湧出一點酸澀。
她與遊蘇短暫相處,卻堪比共處百年,那在玉環池並肩作戰的經曆,仿若烙印一般烙在了她的腦海中。
話本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在共度難關之後往往會表明心跡,然後如膠似漆地待在一起。可她與遊蘇,卻在最該熱烈相愛的時候被迫分開。
種族,地域,責任,身份……種種桎梏令他們愛而不得,隻能相約以後。
她不行,但靈若可以,靈若能和那個瞎子形影相隨,便也夠了吧……
時間會磨礪掉一切,或許那個瞎子忘記她是最好的結果。這樣她才能沒有負擔的繼續完成她該完成的使命,而妹妹,也可以獨享愛人的愛意了。
這般想著,姬雪若悠悠歎了口氣。
像是認命,又像是在哀婉著什麼。
讀完姬靈若的署名,她以為信便該到此結束,可後麵,卻還有一張信紙。
姬雪若微蹙黛眉,橘紅的燈光下,這張傾國傾城的臉仿佛都明豔了起來。
姬雪若自惱不已,剛剛還在想相忘於仙道,現在就因為這可能是那瞎子寄來的信就這般開心,實在太不爭氣。
她輕吐清氣,緩緩展開最後一張信紙。
“萬籟寂無聲。衾鐵稜稜近五更。
香斷燈昏吟未穩,淒清。
隻有霜華伴月明。
應是夜寒凝。惱得梅花睡不成。
我念梅花花念我,關情。
起看清冰滿玉瓶。
偶得一首小詞,贈給雪若小姐,還望喜歡。
——遊蘇。”
姬雪若情不自禁,將信上的內容念出了聲。她飽覽群書,對這首詞中的意味體味莫名。
她微微抿了抿唇,抬頭環顧四野,頓時生出恍如隔世之感。隻覺這詞中情景,竟與此刻自己的所見所感是如此接近。
室內沉香已儘,殘燈如豆,室外明月高懸、霜華遍地,而她也被身上的重擔壓得睡不著覺,在這幽冷寒夜,還在這裡批閱奏折。
這首詞的上闋,仿佛就是為她所作。
偶得小詞……是他自己寫的嗎?
再看下闋,冰寒大地,長夜無眠,詞人由自己的‘吟未穩’,聯想到了桃花的‘睡不成’。
“我念梅花花念我,關情。”
原來上闋說的不是她,而是遊蘇自己。
而下闋中被寒雪壓彎了腰,導致煩惱的睡不著覺的梅花才是她。
原來在他眼裡,我是傲寒素豔的梅花嗎……
姬雪若眸子清亮,嘴中卻是不屑地啐道:
“這瞎子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他怎知我就會睡不著,又怎知我睡不著的時候會念著他?呸……”
還將自己對梅花的憐念比作清透不化的冰,也真是夠不要臉的。
姬雪若雖這般說、這般想,可她略微上揚的嘴角,還是出賣了她內心的真實情感。
她悠悠淺歎,她從未向任何人抱怨過自己的命運。可這瞎子目不能視,卻心如明鏡般看見了她身上如繁雪般沉重的責任。
原來,他真的懂我……
姬雪若攤開信紙,想要給妹妹寫上一封回信,順便……也給那瞎子回一封。
可她思來想去,卻不知該如何動筆。她用冷茶提神,卻也無濟於事,於是暗暗搖頭,疲憊地又揉了揉山根。
勞累一日,她的思緒已經怠惰,根本想不出該怎麼回信。
遂隻能無奈作罷,起身回到了床榻。
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她卻怎的也睡不著,翻來覆去,腦海中那個瞎子的樣貌揮之不去。
“算算日子……他們好像有八日沒做了吧……是分開了嗎?”
少女看著天花板,雙頰已經泛紅。
她不知自己怎麼將這種事記得這麼清楚,算這東西又是為了什麼。
算賬,沒錯,肯定是為了算賬!
可算什麼賬?
欠了我多少次嗎……
呸呸呸!
姬雪若輕輕拍打自己滾燙的臉蛋,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可這具不爭氣的身體,卻莫名的感覺到一股散不去的空虛。
“蛇族無男丁,族內女子欲念無處排解。”
姬雪若又想起了自己剛才的批語。
要不還是彆嚴懲她們了,口頭警示一下就好了……
畢竟她們也是情難自禁的吧……
姬雪若做賊心虛般收回自己伸進繡蟒睡裙裡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軟膩的大腿一下。
都怪這瞎子寫信來挑惹我!
我本來根本沒空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忽然,她感到一陣微弱電流趟過一般的蘇麻,就聚焦於她的心監兒上。
她的表情一僵,很快就意識到這感覺的來源所在。
在她最需要的時候,該來的他還是來了。
“這對不知羞恥的小情侶!天天來,天天來,不會厭煩的嘛!”
姬雪若嗔罵一聲,隨後如鴕鳥一般用被子將整張漲紅的俏臉都給悶住。
她明明一直緊緊抿著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可卻感到下頜骨傳來一股快要脫臼般的酸爽,還有一種類似於如鯁在喉的窒息感……
“這個騙子……居然騙妹妹也……”
很快,各種不同的刺激感覺一一襲來。
巨大的床榻上,隆起的被子幾度變幻形狀。
姬雪若也想明白了,與其像前幾次一樣費儘力氣去抗拒這無法切斷的相連神感,還不如好好享受。
就當……就當是那瞎子在服侍她這個不容易的族長吧……
這個人前尊貴、自持堅定的少女,終於在深夜得到了緩解一身疲憊的機會。
如果說相連的神感在這種情況下會變成一種倫理上的困擾,那麼解決的方法她們已經找到——
那就是找同一個道侶……
第二天天光大亮,日日早起的姬雪若第一次這個時候才起床。
柳婆婆沒有詢問少女原由,她也覺得這個少女平日裡有點太累了。
看著姬雪若春光明媚的臉,柳婆婆欣慰笑道:
“看來大小姐昨夜休息得很好,其實您不必事必躬親,多像昨夜一樣忙裡偷閒,也能輕鬆一些。”
姬雪若輕挑黛眉,忙裡偷鹹??
她雙頰泛起一片粉紅,搖了搖頭,看著素雅的院子,忽地道:
“柳婆婆,給我的院子裡多種些梅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