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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厭惡男人?”
三長老有些錯愕,目光閃爍。
她看著遊蘇白裡透紅的臉,知道他有些喝醉了。
她給遊蘇喝的酒名為‘融冰燒’,是她自己鑽研出來的一種特調酒。此酒之烈,從名字就可見一斑,能讓冰都消融甚至燃燒。
但這種烈不是那種粗劣糙酒的烈,是一種回味綿長的烈。
這酒也是三長老最常喝的可醉仙人的仙酒之一,她很喜歡這種烈,生活的平淡讓她更偏愛口感刺激的酒。
而這樣的酒,遊蘇這個修為即便隻是抿了幾口,也絕對不可能再保持清醒。
“是不是……有點冒昧了?”
遊蘇見三長老久不回話,麵露赧然。
他處在將醉未醉的邊緣,感歎果然酒壯慫人膽,若是換做平常,他怎麼也不敢主動向三長老問這個問題。
三長老莞爾一笑,在酒精的作用下,略帶肉感的麵容展現出一種明媚而動人的美。
常言道從一個人的麵相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三長老對男人有些偏見,但她本身並不是一個刻薄的人。
“沒什麼冒昧的,喝酒嘛。”
三長老晃了晃酒杯,笑道,“米鹽茶馬酒,事事千玉屑。喝到位了,自然什麼都能說。我願與小友坦誠相待,隻看小友的誠意了。小友若是喝不了了,還是不要勉強的好。”
喝酒時的誠意,那自然就是杯中酒。
遊蘇掂量了一下酒杯的分量,被三長老最後一句話一激將,竟直接端起酒杯大口飲了一口。
他本想學三長老將酒一飲而儘,可酒水入喉時還是忍不住這股灼燒感放下了杯子,被嗆得連連咳嗽。
三長老笑意更濃,自己竟然也不倒酒了,而是直接瀟灑地提起酒壺。
甘醇的酒液從壺嘴中流下,直入美婦喉中,濺出的酒液順著唇邊流下,順著天鵝般的脖頸滲入領間。
暖爐仍在劈裡作響,她似也覺得有些熱了,輕輕扯開了領口的第一顆布扣,露出了圓潤精美的鎖骨。
三長老喝完酒後輕搖螓首,狀若回憶往事,良久才開口道:
“我是個孤兒。”
倒是和我一樣……遊蘇暗暗想道。
“很小的時候,我被一位老嫗收留,我叫她老先生,她是一家藥館的掌櫃,我便做起了店裡的抓藥童。”
“每天清晨,陽光透過窗欞灑在藥櫃上,金色的光芒映照出一瓶瓶色彩斑斕的藥材,這副畫麵讓我永生難忘。”
“我在老先生的指導下,逐漸熟悉了各種藥材的名字與功效,心中也慢慢生出一種歸屬感。她總是和藹可親,哪怕她真的很老了,每有顧客上門,她也會耐心詢問病症,委托我細心調配藥方……”
三長老回憶起這位‘老先生’來顯得有些滔滔不絕,她平淡地敘述著她幼年時在那間藥館中幸福的日常。
遊蘇可以聽出來,三長老對那個地方那個人,充滿了懷念。
但不出意外的話,還是要出意外了。
“那間藥館最珍貴的寶貝,是一個叫帝屋樹的樹種,那是上古的神樹。老先生世代守護那間藥館,也守護著這枚種子。哪怕她知道這枚種子對她一個凡人而言毫無用處,她也不可能種的出帝屋樹,她卻將之視為使命一般死死守護。”
遊蘇這才知道,三長老隨手贈給自己的帝屋樹是這般來曆,這枚種子想必對她意義非凡,於是他更堅定要將之種出的想法。
“後來她將之給了我,這卻引來了他兒子的不滿。他兒子靠著老先生攢的錢在大城池買了房子,不願接手家裡這個老舊的藥館,可他卻對這枚家族的護身符念念不忘。但老先生態度堅決,我心中感動,立誌一定要繼承好藥館。”
“可那個時候神山還沒有實施淨邪活動,仍有大把邪修在暗處活動。那一次,老先生不小心救了一位修士,修士表現的彬彬有禮,老先生便留他一直養傷。但直到她死之前我們才知道,那是邪修。那位邪修是個男子,他看向我的眼神總是充滿貪婪。
我悄悄將這份古怪告訴給了老先生,老先生便想將這位修士大人請離,也沒有收取他的醫藥費。他表麵十分感謝,卻憎恨起老先生沒有等他傷好就趕他走。那天夜裡,他對我們的報複來了。”
“他的手段殘忍到我聞所未聞,他暫時放過了我,因為我還太過年幼,他要將我養在裝滿邪蟲的罐子裡,等徹底成熟他再來享用。可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連一位老人都不肯放過……”
“帝屋樹種給老先生帶來了近乎仙人的生命力,所以她才如此長壽。而那邪修就生生吸乾了老人身體裡所有的精氣,用的卻是男人的手段。我看到那副畫麵,唯一感到的隻有惡心與悲傷。”
“湊巧的是,那天夜裡,老先生的兒子也來了。他卻不是來探望老先生的,而是準備來偷走那枚帝屋樹種的。見到自己的母親,我以為他會來救我們,可他隻是一門心思地想要找回帝屋樹種,甚至將這個秘密告訴了邪修。
老先生到死也沒有說出她將帝屋樹種給了我,邪修便將藥館裡所有的藥材塞到老先生身體裡,企圖將之煉化成人丹。老先生的兒子看著藥材將自己母親的身體塞爆,還貪婪地想要向邪修高價收購一枚。”
“我看著這些男人聚集在一起醜惡的嘴臉,反胃的直想吐。就當我以為絕望的時候,有人救了我,居然是那位邪修的同伴,一名女邪修。她親手懲戒了這兩個罪大惡極的男人,卻唯獨放過了我。因為我還年幼,因為我也是女子。”
遊蘇有些沉默,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對於那個年幼的三長老而言,這兩個醜惡的男人肯定給她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創傷。
“你是不是以為這就完了?”
三長老緊緊捏著酒杯,盯著遊蘇一動不動。
“還……還有什麼?”
遊蘇都有些不忍再聽,去讓三長老剖開曾經的那些苦痛。
“後來我隻能跟著那名女邪修,至少她對我還算不賴。她並沒有把我怎麼樣,也沒有讓我涉及那些邪惡的東西,隻是把我當一個普通的小妹妹看待。我才知道她並非是自願成的邪修,隻是為了給自己的道侶續命。”
“她的道侶因為她才苟活於世,卻還常常辱罵她,甚至動不動就毆打虐待她。我以為這位道侶是自命清高,單純的看不起以這種方式吊命,可實際卻是他也想變成邪修,女人卻不願他臟了身心,臟的人隻有她一個就好。”
“她時常躲起來自己哭泣,也曾悔恨地說些氣話,例如不該走上這條路,就該陪著他一起去死之類的話。這話被男人聽見,卻將他揍的更狠。她終於忍不了,反抗了。”
“可你知道這引來了什麼嗎?引來了女人的殺身之禍。男人居然找上了彆的邪修,在一個深夜親自為他們打開了洞府的禁製,女人被當著道侶的麵侵犯,然後被做成邪祟的口糧。男人以為這樣就能博得那群邪修信任好加入他們,可那群邪修根本是逗他的。臨死前他居然不恨這群騙子,恨的卻是女人為什麼要給他續命,為什麼不讓他也入邪……”
說到此處,三長老就連整個酒壺裡的酒都已飲儘。
她情到深處,猶不儘興,又取出兩壇子更烈的酒來,直直暢飲,想用酒精來麻痹心中苦痛。
她口中源源不斷地講述著關於這些男人們劣跡斑斑的故事,甚至主角都已經不再是她,而是變成其她人的經曆。
遊蘇怔怔失神,三長老的悲傷仿佛都從這酒氣中傳遞給了他。
三長老在幼年的時候親眼見證了男人們的背叛,親情、愛情、恩情都無法禁錮住他們的惡念,而唯一帶給她一些溫暖的兩名女子也都慘死在這些男人們的手上。
這又叫她如何能不憎惡這些醜惡至極的男人呢?
遊蘇想要勸解什麼,卻又開不了口。隻覺自己沒有資格,更不該這麼做。
人在極度悲傷的時候不需要彆人來對她說教,人們在講述自己的苦痛時需要的隻是共情與安慰。
而男人因為天性,往往都會做出理性的行為。所以在摔跤後母親會擔心的問你痛不痛,而父親則會告訴你下次彆摔了。
可三長老活了這麼久,難道需要彆人來教她不要以偏概全、一棒子打死所有男人嗎?
三長老該是知道的,但她不願意相信男人也是情有可原,人終是要為幼年的創傷付出代價。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討厭男人了嗎?”
三長老望著遊蘇紅潤的臉,期待著‘少女’的答案。
遊蘇點點頭,“明白了。”
“那你聽完之後,還不討厭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