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之外,啟明宗中。
溫文爾雅的中年人握著手中熄滅的命牌,轉而將之捏成了齏粉。
天醒島有限製傳音傳信的禁製,但命牌可以無視世間所有的禁製,因為命牌的製作特彆複雜,要求也極其嚴苛,造價還是十分高昂。
命牌從製作出的那一刻,就像是牽連之人與生俱來的一個器官,人死牌滅,顛撲不破。
中年人看向閣樓外,如珠的雨線彙成了白色的水幕,宛若天哭。
……
“這雙眼喜歡看不該看的東西……就該瞎掉啊……”
遊蘇隻覺模糊的視線裡,有一張手漸漸蓋了上來,片刻之後,他的世界一片漆黑,宛如虛無。
可他明明已經很久沒有再見到跟小時候一樣虛無的黑色了,他有了太歲、真主以及更高的境界,光已經可以照破這片虛無的霧障,讓他隱約看見世界的輪廓。
他甚至覺得靠自己的原生雙目能夠視物的日子就在不遠,現在怎麼能又重歸黑暗?
他瞬間驚醒,隻覺背上一片冷汗。
好在視野裡有光,以他現在近乎高度近視的目力也能分辨出來,那是一片燃著的火。
他心中頓時一塊大石落地,心有餘悸地喘息。
原來剛才那片黑暗,隻是因為自己閉上了眼……
那句蒼老的歎息,卻像是舀不起的一籃水,漸漸又消失在了記憶深處。
“你醒了?”
輕柔悅耳的女聲響起,將遊蘇從失神中喚醒。
遊蘇一耳便聽出,這是姬雪若的聲音。
幽暗的洞窟中,火堆劈裡啪啦的燒著。
遊蘇想要回答,卻猝然發現喉嚨牽動一下都痛的很,不僅喉嚨,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是如此,哪裡還能發得出任何聲音。
不過他也不是第一次經曆這種透支後的虛脫感,竟也習慣了此時的疲態。
姬雪若絕美的仙靨上少了分傲然的貴氣,而是多了絲柔軟的溫馴,她像是猜到遊蘇心中所想:
“你睡了將近一天,已經逃了,現在我們躲在一個石窟中,洞外我親自設了陣法,暫時還算安全。”
遊蘇又啊啊了幾聲,她便答道:“是敖雲烈救的你,當然,本小姐也有功勞就是了。那火犰狳見明道死了,便沒再對你下死口,而是又鑽了回去。昨夜的動靜太大,越來越多的人聚集過來,我就施術帶著你先遁了。”
遊蘇蹙起黛眉,少女跪坐在地,沒忍住揉了揉眼睛,昨夜那竭力一擊被打斷,她的身體情況也不算太好,至今沒理清經絡,但她對遊蘇還是很有耐心:
“敖雲烈說,火犰狳喜土喜火,唯獨極其厭水。想必是明道施展聽雨劍意,聚集了太重的水意將火犰狳給逼了出來,這也是為什麼火犰狳唯獨對明道恨意那麼重。”
“那……他人呢……”遊蘇掙紮著擠出幾個字。
他明明虛弱的不行,尾調卻還不自量力地勾起,透著股不死不休的意味。
姬雪若聞言薄唇微抿,睫羽輕顫,“死了,你怕是揮出那一劍就昏過去了,連敵人的死活都分不清。”
誰知遊蘇得知消息,卻是眉毛蹙的更深,他強行握拳,像是不甘,但還是不可避免地咳嗽起來。
“你都殺了他了還不滿足?”姬雪若趕緊替遊蘇順氣,暗藏的憂心忡忡也表露了出來。
“沒能……親眼……看見……”遊蘇又擠出幾個字。
少女順氣的動作停滯,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過後,唯有一聲輕喃響起:
“瞎子怎麼看……你不知道這件事會造成多大的影響,若是明道被火犰狳吃了也好,我也覺得解恨。可你偏要趕在它前麵殺了他,偏偏還被這麼多人看見了……
他有兩個追隨者在見到那一幕後撕碎了邀請函,現在我們在島內,他們在島外,會把你說成什麼樣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啟明宗和玄霄宗為了爭天下第一宗本就不算和睦,且你還是與妖族同行,殺他的理由也……總之你殺他會牽扯出一係列的問題,你這一劍,很可能就是一把火。”
這位久居人上的少女向來惜字如金,可麵對少年卻是絮絮叨叨起來,語氣有些埋怨,像在埋怨遊蘇,又像在埋怨自己。隻是此時的她還不知道,今夜所言會一語成箴。
遊蘇卻是勾起唇角,乾裂的嘴唇滲出一絲血,他沒發出聲音,隻是動了動嘴唇。
姬雪若卻看得出來,是他之前就說過兩次的話:
他要你殺,那我自要殺他。
“也是怪這火犰狳,我化作本相的那一招可不一定就比他那聽雨劍意差,偏要出來打攪我和他的決鬥……那明道也是無恥,說彆人偷襲,結果自己也玩陰的,否則哪有你逞英雄的機會?”
姬雪若撇了撇紅唇,像是哀怨地剮了遊蘇一眼。
“好……犰狳……”遊蘇強顏歡笑。
少女聞言,扶額淺歎,為少年的幼稚感到無語,英雄救美,多爛俗的橋段啊。
“你不會覺得狗熊救美之後,就必須以身相許吧?”
少女無情吐槽,薄嫩的嘴唇卻是她渾身上下唯一還硬著的東西了。
那火犰狳的出場太過震撼,根本沒有人能注意到藏在暗處繼續醞釀劍勢的明道,甚至包括她自己。
但有這樣一個人卻及時救下了她,這個瞎子明明什麼也看不見,但又好像他的世界裡隻有你,所以他才能把所有注意放在你可能遭遇的危險上。
這樣的人,這世上還會再有嗎?
這一劍破開了劍雨,切開了夜幕,也動搖了她相隔兩百多日累積起的矜持。
身上的責任,身份的禁錮,種族的隔閡……姬雪若忽而覺得好疲憊,眼瞼低垂,羨慕起無憂無慮的妹妹。
遊蘇勉力勾動手指,輕輕勾到了少女纖柔的小指上。
火光撲朔,牆壁上少年少女的影卻是通過勾連的手指連了起來。
姬雪若雪頸覆上淡粉之色,她眼瞼低垂,倒是沒有扯回玉指。在少年醒後,她一直強忍住的疲乏如潮水般襲來。
她的情況並不比遊蘇更好。
轉瞬間,她就傾倒在遊蘇的懷中,呼吸均勻。
遊蘇被壓得生疼,但他還是忍痛伸手拂著少女的發絲,覺得痛的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