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大的天地間,糾纏著的冰雪像是天神罩下的雪白蠶絲。
舉目無垠的白色裡,唯有冰洋起起伏伏,拍打在岸邊礁石發出的聲音。
遊蘇躲在礁石旁,駐足遙望與天地融為一色的海麵。
這裡太過寒冷和單調,遊蘇甚至覺得自己的意識都遲鈍的像是蝸牛。他明明已經醒了好一會,卻還是麻木的像是一個雪人。
意識之潮在他的腦海中緩緩流淌,那狂亂的一夜終於還是被他記了起來。遊蘇看著身處的天地,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寒風呼嘯,他的衣服早就濕透,這讓他更加深刻體會到何為冰寒刺骨,這股撕裂的痛苦像一根根細針般鑽進骨髓裡。
他連連打了好幾個寒顫,下意識裹緊了身子。
好在他並未感到非常虛弱,否則遊蘇不認為自己能在這冰天雪地中活下去。
按照那一夜戰鬥的強度,他在極度透支後至少會癱瘓很長一段時間,但此時醒來至少基本的行動能力是有的。
大抵是他已經在那頭巨鯨的腹中躺了很久,久到他的身體都快要自愈。
他意識昏迷前的最後一眼,隻知道自己被吸入了一張饕餮巨口之中。這段漫長的鯨腹旅行是溫暖的,所以被這徹骨的寒冷強硬喚醒的時候,巨大的落差感讓他有一種還不如死了的衝動。
但他還是堅持了下來。
他艱難地在雪地裡前進,每踩一步便會陷進厚重的雪裡。他找了個背風的礁石,明明沒走幾步路就靠在礁石上喘息不已,吐出來的霧氣像是他飄渺的命運。
他嘗試著掐訣點火,指尖冒起的火光卻隻是閃爍一下就黯然熄滅。
術法之道需要溝通天地間相應的玄炁,想要在這漫天的冰雪裡憑空變出火焰根本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正如再厲害的術修也不可能在海底裡喚出火焰。
幸好他準備周全,在他的乾坤袋裡還有兩張燃火符。燃火符是最便宜也是最常見的符籙,但此時對遊蘇而言卻是最救命的稻草。
符籙中已經儲存好了火屬性的玄炁,它輕飄飄地燃燒了起來,遊蘇趕緊用身體護住了這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
他又從乾坤袋中取出幾件乾燥的衣服,充當助燃的柴火。
他強忍寒冷先將濕掉的衣服脫下,那隻會吸走他身體裡更多的熱量。直到哆嗦著穿上了已經哄暖的衣服,他才覺得真的活了過來。
可身子暖了,才發覺肚子已經癟的快要貼上了脊骨。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點吃食和水,嘴唇已經乾裂的起了皮。他小口小口吃著珍貴的食物,像是害怕一不小心就會將它們吃完。冰水和堅硬的食物割裂著喉管,咽著咽著,他竟覺得鼻頭一酸,有股難言的悲傷湧上心頭。
他並不畏懼自己選擇的前路,他隻是擔心自己的選擇會給那些他珍視的人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師娘、師姐、師妹,還有雪若……
那些美好的日子已經無可挽回的逝去了啊……
但它絕不會一去不複返。
遊蘇握著拳,堅定的想著。
如果可以,他希望師娘能好好待在蓮生池中修養,希望師姐能繼續過她平淡的日子,希望師妹能順利突破凝水,也希望雪若能撐起蛇族的重擔,同樣他希望她們都能平靜地等著他歸來。
遊蘇深呼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瞬間充滿了他的胸腔。
傷春悲秋在極致的寒冬裡沒有意義,他現在要做的是找到離開雪原的路,在他被冰雪徹底吞沒之前。
儘管他都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前進又是否有意義,但他知道停滯不前一定找不到活路。
鋪天蓋地的白雪讓人很容易迷失方向甚至自我,好在遊蘇將千華首座贈予的墨鏡保管的很好,它讓這個純白的世界不再那麼刺眼。
寒風裹著鹽粒般大的雪呼嘯而來,它們仿佛來自於天穹中同一個缺口。
遊蘇為了禦寒禦風,幾乎將乾坤袋裡所有的衣服都套在了身上。他看著羅盤指引的方向,大膽猜測自己在的地方就是北敖洲,海在後麵,那他往南走活下去的概率更大。
幸好還在五洲境地,沒有落入邪神的老巢……
遊蘇自我安慰的想著,然後朝著南邊踽踽獨行。
……
“族長,我們還要走多遠?”小女孩怯生生地問。
女孩穿著動物皮毛製成的厚重襖子,寬大的帽簷幾乎蓋住了她的臉,寒風將她的劉海吹得淩亂。她大約十二三歲模樣,卻是生得玲瓏可愛。
被她稱為族長的是一個裹著黑色大氅的老人,臉上的皺紋中堆積著不化的皚皚白雪,他佝僂著背撐著木拐在雪中前進,讓人懷疑呼嘯的風隨時會把這位老人吹走。
“很遠。”老人回答。
“哦……”
女孩點頭,旋即跟上族長的腳步,腳步還有些歡快。
她不知道還要走多久,隻知道這一趟是證明她能力的一次遠行。
隻有到這片雪原中走過了一遭,她才是被風雪承認的孩子,擁有能走出部落外出捕獵的資格。
她期待這次遠行期待了很久,冰雪之地食物貧瘠,她很少能感受到那種肚子塞得滿滿當當的幸福感覺,但至少不會餓肚子。而自從阿爹的腳被雪狼咬斷之後,她與阿娘就常常餓肚子。
她想要為這個家做些什麼,但能外出捕獵的幾乎隻有男人,和即將變成男人的男孩。
男人身強體壯,隻有男人能在風雪中保住自己的命;而女人隻應該待在冰做的房子裡,哄著火等待丈夫帶著食物歸來。
她覺得不該是這樣,所以她靠著鍥而不舍的努力,終於在十三歲的年紀勸動了部落的族長,請求他送自己進入荒蕪的雪原。
她會向阿娘和族人們證明,女孩也能在風雪中活下去。
“走這麼遠,我們會不會忘記回家的路啊?”她畢竟是小女孩,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活下去的人不會。”族長搖頭。
“死了的人就會嗎?”女孩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因為忘了才死,而不是因為死了才忘。”老人耐心的給女孩解釋,聲音卻像大雪一樣淩冽。
女孩愣了愣,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可是隻能看見茫茫的白雪。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走了這麼遠,連部族都看不見了。
她覺得自己很勇敢,卻又難掩膽怯,趕緊在心中回憶了一遍來時的路,生怕自己糊裡糊塗地就忘掉了。
就這樣又走了很久,女孩突然發現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