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風雪席卷在天地之間,一行三人在雪地中踩出一串串腳印。
老人走在前麵,他拄著拐杖走得很慢。他早已經習慣了在雪地中趕路,他本不該這麼慢,似乎是為了方便身後那個孱弱的年輕人能夠跟上他的腳步。
而年輕人看上去並不像個年輕人,他的頭發、睫毛、眉毛上都堆積著白雪,像是已經滿鬢花白的老人。再加上他這顫顫巍巍的身姿,以及他鼻梁上用來遮住眼睛的那個奇怪物件兒,年輕人總莫名給人一種很滄桑的感覺。
女孩則顯得活潑許多,她牽著那頭被她白嫖來的雪鹿走得時快時慢,實則是在繞著這個年輕人轉,她終是忍不住好奇問道:
“大神,你從哪裡來啊?”
她的語調帶著略重的尾音,是典型的北敖洲人的語調。
遊蘇暗道幸虧五大仙祖統一了文字與語言,否則被衝到這裡,沒準連北敖洲人的話都聽不懂。
“我從山中來。”遊蘇答道。
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像個死人。
他的確是從蓮花峰來,但在女孩聽來,遊蘇說的是剛才那座連綿的雪山。
遊蘇已經在雪中跋涉了三日有餘,燃火符早就用光了,水比食物更快用完,到最後他隻能咽下冰雪,手腳都凍得近乎沒有了知覺。如果不是血肉之軀足夠強大,遊蘇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早就該被凍住了。
爬上那座雪山也是因為他終於在白茫茫的世界中看見了其它的顏色,那是一頭渾身鮮紅的邪祟,站在山頂像一朵豔麗的曼陀羅。
他緩緩接近,遊蘇喊不出它的名字,但判斷出這頭邪祟是一隻夢主之屬的邪祟,偏偏他最不怕的就是夢主之屬的邪祟。
食夢鬼、藏土……這些經曆讓遊蘇的精神力遠超常人,這反倒省了遊蘇許多功夫。這類邪祟往往主打精神汙染而肉體羸弱,它在蠱惑被遊蘇勘破之後就試圖引發雪崩逃竄,但還是被遊蘇一劍砍成兩段。
或許這隻邪祟到死也想不通,自己躲在渺無人煙的極北雪原中已經許久,為何會突然遭到人類的清算?
可憐的它並不知道,遊蘇也僅僅是湊巧路過,想讓自己這三天內逐漸麻木的意誌蘇醒過來而已。
“從山裡來的,是神嗎?”女孩崇拜地問。
她本該成為那位‘神明大人’的祭品,卻被一位新的神明救了下來。而且看這位新神明的樣子……似乎不想吃她?
“我是人。”遊蘇回答的簡短而有力。
“人怎麼能殺得了神呢?”小鹿難以置信。
遊蘇這一次沒有再立刻回答女孩的問題,他恍若失神,像是陷入了無邊的記憶裡:
“它不是神,隻是一隻有著惑心之能的邪祟而已。”
遊蘇沒有正麵回答女孩的問題,但又好似已經回答了。
所謂的邪神,也不過是厲害一些的邪祟而已。可惜能這麼想的人,這世上又有幾人。
女孩當然聽不出遊蘇話中的玄機,但她也沒有表現出一個女孩對怪力亂神之物應有的恐懼:
“邪祟不就是神嗎?”
她的語氣透著十足的理所當然,好似對‘邪祟’這二字已經習以為常。
遊蘇聞言錯愕,略微偏頭打量了一番裹在厚重衣服裡的女孩。女孩正巧也看著他,她的眼睛很大,眨了眨眼,有著雪一般的天真無邪。
“邪祟不是神,它們是……”
“小鹿,少打擾仙師大人。”
一直沉默的老人終於開口,一開口就打斷了遊蘇未說完的話。
小鹿聞言乖巧地點頭,不敢再看遊蘇,隻是自己躲起來小聲感歎著:“真的是仙人啊……”
或許在這個北境凡人女孩的眼裡,仙人和神明也沒有什麼差彆了。
遊蘇將兩人的表現儘收眼底,他沒有說什麼,隻是默默跟著走。
這兩人身上並無邪氣,也不像是被邪魔蠱惑的樣子,卻在明知那是邪祟的情況下還要拜之為神。他們是凡人,卻又對邪祟司空見慣,好似他們早就習慣了邪祟的存在。
對於這樣的生活習性遊蘇隻覺匪夷所思,他在中元洲也去過許多地方,也除過不少邪祟,但見過的所有人都對邪祟避若蛇蠍,這幾乎是源於人本能的恐懼。
遊蘇心中覺得古怪,一直沉浸在失去以往幸福生活悵然中的他現在才想起來一個問題——
在他登陸的岸邊,那裡居然沒有神輝石的覆蓋。
這絕對是事關五洲生死存亡的重大問題!
神輝石自千年前被發現開始,就陸陸續續被五大神山用於建造邪魔不侵的海岸防線。當時不知多少人冒險潛入深海就是為了開采稀有的神輝石,也正是他們的犧牲才讓五洲變得無懈可擊,才換來了後世千年的安寧。
這些石頭本該遍布五洲的海岸線,但在這處海岸邊居然出了致命的紕漏!
從這些人對邪祟稀鬆平常的態度來看,這裡的邪祟絕不止剛才那一隻。並且這些邪祟應該不是千年前就潛藏在地底的古老邪魔,而是從失守海岸悄摸登陸的新生邪祟。否則都是出雲城底那種級彆的怪物,遊蘇根本不可能這麼輕而易舉就能斬殺。
這條失守的海岸持續了多久?沒有人發現嗎?沒有人來彌補嗎?
遊蘇心中冒出一連串的問題,而恰在此時,風雪中的部落已經‘嶄露頭角’。
……
冰屋中點著兩根粗壯的火燭,它們帶來了光,也帶來了熱。
“它們是用雪熊肚子上的肥油做成的蠟燭,很耐燒的!”
小鹿注意到遊蘇很好奇這兩根蠟燭,便熱情地為他講解,語氣中還有些炫耀的意味。
女孩此時已經脫下了那些比盔甲還厚的襖子,身上剩下的兩件毛氈並不算少,但比之剛才已經算是清瘦不少,依稀可見女孩的瘦削體型。
遊蘇點點頭,好奇地再一次環顧四周,這件屋子明明是用冰磚混著雪壘成的,身在其中卻完全感受不到寒冷,反而還會覺得有些溫暖。
“冰可以隔熱,但也可以隔掉寒冷。”族長似乎是看出了遊蘇的疑惑,他展現出了身為長者的智慧。
遊蘇接過老人遞過來的一杯熱茶,還在一刻鐘前,它還隻是遊蘇隨手從屋外扒拉下的一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