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我爹爹去哪裡了啊?”
稚嫩的童聲響起。
遊蘇恍恍惚惚間仿佛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影象,一個背影曼妙的女子正抱著一個孩子左搖右晃。動作略有笨拙,但哄睡的態度卻是頗為耐心。
“你爹爹……”
女子的回答戛然而止,她像是在追憶什麼般陷入了沉默,良久隻聞她傳來一聲低沉的歎息,隨後又揚起了語調,似乎是不想讓心中的愁緒影響到懷中的孩子:
“你爹爹在跟你玩捉迷藏呢……等你找到他,他就會出現了。”
女子的聲音很溫柔,遊蘇卻如遭雷擊般愣在原地。
這女子的聲音竟是如此熟悉,熟悉的就如同從自己喉嚨發出來的聲音一般。
這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師妹的聲音嗎?
可是……怎麼會有孩子喊師妹娘親?!
那這個爹爹是誰?我嗎?
但是師妹臨走前不是言之鑿鑿地說過,包括三長老在內的大醫師都替她看過,沒有懷孕嗎?
這是夢?!還是幻境?!
遊蘇經曆過太多類似的情況,對於虛與實的懷疑幾乎成了生理反應。而眼前的景象也因為他迅速的清醒開始產生崩塌,宛如碎裂的鏡麵。
“那我一定會找到爹爹,無論他藏在哪裡。”
女孩的聲音奶裡奶氣,卻又十足的堅定。
這句話宛如一顆落石,讓遊蘇的心湖瞬間起了漣漪。
與眾不同的經曆,那些碎片化的記憶,從小養成的對外界的審視態度,這些因素讓他近乎本能地對幻境有種排斥與疏離感,所以再真實的幻境他也能勘破。
可這個再簡陋不過的幻境卻讓他感到無比的真實,竟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快清醒。
他趕緊朝著破碎景象投去視線,最後一眼卻好似看見了虛影部分化作了實質。
那個師妹懷中的孩子緩緩扭頭,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了過來,仿佛是在與自己對視。
“爹爹……你要藏好了哦……”
女孩如是說,然後便闔上了雙眼,像是終於被耐心的母親哄進夢鄉。
畫麵倏忽而逝,遊蘇真真切切的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凝視。
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的時候,其實他已經醒了。
遊蘇睜開眼睛,是一片隱隱約約的斑斕色彩,那是帳房頂上各色的動物皮毛。
他的視力已經恢複不少,可想要細致地觀察這個世界還是需要開啟墨瞳。
“咳咳!”遊蘇沒忍住咳了幾聲。
“大神喝水!”
帶著北境口音的女聲猝然響起,緊接著是一些鐵器碰撞的聲音。
小鹿居然一直守在遊蘇的床邊,她端著在燭火上保溫的雪茶到了遊蘇麵前遞了過去。
遊蘇略感錯愕,蹙著劍眉冷道:“我記得我說過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小鹿連聲道歉:“大神對不起!大神對不起!帳房裡暖歸暖,但是很容易悶。族長怕大神睡得不舒服,就派我時不時給大神揭開門簾透會氣。我本來一直在外麵守著,但是實在太冷了……這才沒忍住偷偷進來哄一會兒……大神千萬不要生氣,我這就出去!”
女孩說著說著都快哭了,就起身準備出門。
遊蘇終究還是對個孩子狠不下心:“罷了,你哄暖了再出去吧,我也睡足了。”
“謝謝大神!”小鹿感激涕零,就差跪地磕頭了。
遊蘇則在絨被中支起身子,接過暖茶飲了一口,頓覺頭昏腦脹的感覺緩解不少。
“我睡了多久?”遊蘇揉了揉太陽穴。
“不知道。”女孩回答地很乾脆。
遊蘇下意識想質疑,卻突然想到自己在極北之地,時間在這裡本就是模糊的。
之前他隻在書中讀過這種理論,而這幾天他在雪地中跋涉了那麼久已經對此有所體會,這裡的一天體感上遠比中元洲的一天要漫長的多。
因為天絕大部分時候都是亮的,讓人畏懼的黑夜在這裡反而成了轉瞬即逝的稀罕品。而在這荒蕪破敗的小部落裡,希冀他們有能精準記錄時間的東西無異於強人所難。
遊蘇忽而努了努鼻子,連忙屏氣凝神,提起十足的警惕,寒聲問:
“這香是什麼怎麼回事?!”
隨他話音一落,門簾下的一個香爐猝然被一股勁氣掀翻。
小鹿被遊蘇陡然嚴冷的態度嚇了一跳,在為少年隔空毀物的本事而驚歎之餘,連忙道:
“大神請聽我解釋!這是雪罌粟做成的香丸!沒有害的!”
“雪罌粟?”遊蘇劍眉深蹙,他隻知道罌粟,卻不知還有雪罌粟。但想來自己這頭昏腦脹的感覺,還有之前夢到的景象,恐怕都與這顆香丸脫不開乾係。
“我睡前並未點此物,為何要在我睡著之後點?!”遊蘇聲線冰冷,他的嗅覺格外敏銳,睡覺之前他很確信屋內沒有此香。
“大神誤會了,我們不是等您睡著才點的,是因為我們點了您才睡著的……”小鹿提心吊膽地解釋。
遊蘇聞言倍覺詫異,自己明明是覺得十分疲憊才不知不覺睡著的,跟香丸有什麼關係?倒反天罡嘛這不是?
但他又轉而想到,自己自上岸以來在雪地裡跋涉,也曾嘗試過閉眼休憩,明明累得就要癱倒了但總也睡不著。即便睡著了也很快就會醒,醒來反而精神更加疲倦。這種割裂的感覺一度折磨著他,所以他才需要殺一頭邪祟來發泄發泄。
“大神不要覺得害怕……我們這裡睡覺都靠這個的。”
小鹿小心翼翼地打量遊蘇的神態,少年已經長出了些胡須,這反而給俊俏的麵容更添了一份堅毅。
這個旅人真好看……女孩在心中默念。
“你們睡覺也點這個?”
注意到遊蘇投來疑惑的視線,小鹿不敢與之對視,轉而繼續解釋道:
“是啊是啊。不點燃雪罌粟的香丸,根本就不可能睡那麼久啊。”
“為什麼?”
“族長說這裡的一天都太長,天要麼幾乎永遠都是亮的,要麼幾乎永遠都是黑的。有時候人身體覺得累了,可腦子還是不想睡;有時候人身體不累,可腦子卻覺得該休息了。有時候哪裡鑽進一股冷風,人更是立馬清醒,所以怎麼也睡不安穩。
長此以往,這樣的人是活不久的。先輩們發現雪罌粟可以讓人鎮靜安眠,我們就用雪罌粟的香丸來助眠。隻有這樣我們才能睡得久一些,也沉一些,然後醒來後才有力氣乾活兒。”
遊蘇認真聽完,才知這極北之地的人們連睡一個安穩覺都是奢侈品。即便是他,也被相差極大的晝夜時間折磨的不行。
“那你們是什麼時候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