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坐到了遊蘇的身旁,老人的聲音很輕,“若是敵人太厲害,您就用我教您的方法先行逃命。這層暴風雪就是天然的屏障,他們很難追上您。”
陳一的聲音被風雪撕扯得支離破碎,遊蘇費了些力氣才聽清楚。
遊蘇瞥了一眼隊伍中的老弱婦孺,他們步履蹣跚,卻眼神堅定,沒有絲毫退縮之意,他心中微微感到觸動,隻覺五味雜陳。
“我知道了。”遊蘇淡淡地回應道,他沒有否認。
他會幫他們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換得穿過暴風雪的方法,這群人的贖罪之旅與他沒有關係。
隊伍繼續前行,在茫茫的暴風雪中,他們如同一片飄零的落葉,渺小而脆弱。
陳一作為年紀最長的老人,一直走在隊伍的前列,他時不時總會回頭望望族人,數著有沒有人掉隊。
他像是注意到了什麼,伸手拉了拉身旁一名青年的胳膊,“小五,你冷不冷?”
被叫做小五的青年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鼻子,“冷倒是不冷,就是這雪太大了,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小五眯著眼睛,睫毛上已經結了一層薄冰。
小五的爹娘很早就已經死了,他們曾是陳一最疼愛的弟子,陳一對這愛徒之子也多了些特彆的關照。
陳一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獸皮縫製的小袋子遞給小五,“這裡麵裝著火石,你多搓揉幾下敷在額頭上麵。”
小五接過小袋子,憨厚地笑了笑,“謝謝族長。”
隊伍繼續在風雪中艱難前行。暴風雪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愈加猛烈。鵝毛大雪在狂風的裹挾下,像無數細小的刀片,無情地切割著在外的每一寸肌膚。
遊蘇眯起眼睛,努力辨認著前方的道路。風雪太大,能見度極低。他感到身上一陣陣刺骨的寒意,但他並沒有停下腳步。他知道,一旦停下,就可能再也無法站起來。
“宗主……我、我走不動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隊伍後方傳來。
遊蘇回頭望去,隻見一個年邁的老人癱倒在雪地裡,他的臉上布滿了疲憊和絕望。
陳一立刻停止前進,冒著風雪艱難地走到老人身邊,試圖攙扶他起來。
“老柳,堅持住!我們馬上就要到了!”陳一的聲音在風雪中顯得格外無力,他自己也已經疲憊不堪。
這三十多人中,隻有這位老柳還在喊陳一為宗主,因為他不是雪獒宗的弟子,而是相伴陳一許多年的宗門長老。
遊蘇略一沉吟,也走到老人身邊,伸手探了探老人的脈搏。脈搏微弱,幾乎快要消失了。老人的嘴唇已經凍得發紫,他的眼神也開始渙散。
老人斷斷續續地說道,“你們走吧……彆管我了……”
陳一聞言一驚,他緊緊地掐住老柳的肩膀,似是不想讓他就此倒下:
“老柳,說什麼傻話!當年你就說過,大長老要一直守在宗主身邊,要走一起走!”
將死的老人苦澀地搖了搖頭,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釋然,“我已經走不動了……讓我……讓我留在這裡吧……你們先走吧……”
“當年如果不是我鼓動你……你也不會同意他們……”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皮逐漸下墜,“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宗門……”
“不,老柳,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是我沒有帶領好宗門啊!”陳一聲音哽咽。
“不……不是的……”
將死的老人從陳一的懷中滑脫,他躺在潔白的雪床上癡癡地看著大雪紛飛的天空:
“雪好白啊……”
陳一跪在地上,他替老柳將半闔的眼皮徹底闔上,然後深吸一口氣,對周圍的族人說道:
“我們走!”
他的決絕引來了不少族人的詫異,但沒有人提出異議。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在這場暴風雪中停滯無異於等死。
小鹿渾身發抖地回頭看了一眼躺在雪地裡的老人,眼中充滿了悲傷。她緊緊地抓住母親的手,不敢再回頭。
將死的老人躺在地上,大雪很快就埋住了他,像是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棺蓋。風雪呼嘯,仿佛在為他送行。
暴風雪中的路遠比想象的更加漫長。這樣掉隊的事情也時而發生,也有個孩子直接在風雪中走丟,然後父母瘋了似地衝出隊伍去尋,之後再也沒有歸來。
隊伍的氛圍壓抑而悲傷。
每當有人倒下,陳一都會強忍著悲痛,帶領剩下的族人繼續前進。他明白,隻有到達目的地,才能告慰那些逝去的族人。
遊蘇走在隊伍中間,他默默地觀察著這一切。他看到族人們的堅強和毅力,也看到了他們的絕望和悲傷。沒有人找他求救,他也救不了那些留在風雪中的人。他自己乾坤袋中的丹藥都被吃得一乾二淨,更彆提分給這些沒有修為的凡人。
犯錯的人應該得到原諒嗎?最應該受到懲罰的難道不是那些始作俑者們嗎?
遊蘇在心中問自己,但他也沒有答案。
極晝讓時間的流逝都沒有了尺度,遊蘇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暴風雪中行進了多少天。
直到陳一再次停下腳步,卻沒有讓族人們支起那張巨大的傘。
麵前的是一座雄偉至極的大雪山,風雪似乎也在這裡開了個口子,一片聖潔的光灑下,雪峰宛如佇立天地之間的一道巨大城牆,隱隱帶著一股神意。
“這裡沒被風雪覆蓋前,我們叫它蒼山。蒼在北敖洲的古話裡,是‘聖’的意思。”
老人眼神中終於重新煥發了神采,他伸出手:
“我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