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城終年飄雪,雪花從鉛灰色的雲層中墜落,簌簌飄零墜地,將天地染成一片皚皚。
遊蘇穿著厚實的獸皮袍子走在雪地裡,頭上戴著毛絨絨的氈帽,帽耳一直垂到鬢邊;他將領口提的很高,好將鼻子以下全部蓋住;再加上他那副精致的墨鏡,這張臉幾乎認不出是他。
這樣神秘的打扮在中元洲大抵會引來彆人的格外關注,在這北敖洲倒是稀鬆平常。為了抵禦寒冷,許多人都是這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北極城地處北敖洲人族版圖的最北邊,這裡本該是個荒蕪的小城。但以前北極雪原能夠隨意進出的時候,北極城因為接待各地前來的觀光者、曆練者和經商者們而發展的不錯,所以城池的形態與大小頗有大城風範,可惜北極雪原被暴風雪封鎖之後就逐漸凋零。以至於本該絡繹不絕的城門口,此時也僅有三三兩兩的人進出。
遊蘇靜靜地走到了城門外掛著的告示牌旁邊,沒有引起那些懶散城衛的注意。
儘管已經做好了一定的心理預期,但直到看到告示牌上的那張臉後,他墨鏡下的雙瞳還是不自覺地瞪大,緊握的雙拳甚至將毛線手套的幾根線縷都崩斷了。
「懸賞緝拿:
遊蘇,中元洲出雲城人氏,玄霄宗蓮花峰之徒。此人乃降世邪魔,趁天驕集會之時,於南海仙島上屠殺五洲俊傑兩百餘人。十惡不赦,磬竹難書。
五大神山懸賞此魔,提供其確切行蹤者,賞萬兩上品靈石;捉拿此魔歸案者,可為五大神山座上之賓!
知情不報者,同流合汙者,與犯人同罪!」
‘罪’之一字,如炸響在耳畔的驚雷,遊蘇毛氈下的臉色有些發白,不自禁向後踉蹌了一步。
他感到胸中有股憋悶的無名之火亟待發泄,可又覺得全身快要脫力般的虛弱。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那一夜中救下那麼多人的自己,卻變成了麵前這通緝令上罪無可恕的邪魔。
真主之事已然暴露了嗎?是誤會,還是陰謀?
遊蘇渾身發抖,刺骨的寒冷穿過厚氈直入骨髓。
遊蘇一直以為自己的不辭而彆頂多就是讓她們承受相思與憂慮之苦,但終有重逢之時。
可卻沒想到自己的離開,還會拖累她們陷入邪魔親眷的泥沼。
師娘還在蓮生池中養傷,師姐還在蓮花峰上傻傻等著,師妹遲遲沒有突破凝水的謎團還未解開,雪若一個妖被留在中元洲,三長老、碧華峰、何家……她們是不是都會受到自己的牽連?
或許那夜電閃雷鳴時,他就該順應自己既定的命運。
遊蘇感到一股窒息般的痛苦,海浪般的孤獨包裹了他。
天地偌大,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喂!你進不進去?不進去關門了!”
穿著厚重盔甲的城衛不停地搓著手,對著遊蘇的背影不耐煩地喊著。
“娘的,也不看看自己啥熊樣。彆管他得了,這天冷得要死,也沒人進城,早點關門回去烘火熱酒去。”另一個城衛說起話來更不客氣,催促著同伴。
從這張通緝令貼上起,企圖抓住這通緝犯然後飛黃騰達的人他們就見過太多。但這荒敗城池裡,厲害的好人都沒幾個,這麼可怕的壞人又怎麼可能有人見過?更彆提這穿著劣質獸皮的窮酸小子了。
遊蘇緩緩轉過身來,這張臉被遮的嚴嚴實實,連眼睛也看不見。這兩名城衛卻不知為何,驀然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冰寒,讓他們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顫。
兩人對視一眼,自知可能是碰上了硬茬,語氣也軟了三分:
“想騙錢呢是行不通的,騙子太多了,官府會重重核查,若是有假,小命不保。所以彆想著一步登天了,老老實實乾該乾的事就行了。時辰快到了,進城歇著吧。”
天地間亮如白晝,但實際的時辰卻是已近黑夜。
“好嘞官爺,我們這就進城!”
一個佝僂身子拄著拐杖的老人走了上來,向兩名城衛露出諂媚的笑臉,手裡還拎著兩根曬好的鹿腿肉乾。
老人身後還跟著二十幾號人,無一例外都穿著非常劣質的獸袍,一看就是哪個犄角旮旯來的鄉下人。
“兩根鹿腿,用來下酒正正好。我們初來乍到,還請官爺行個方便。”
兩根鹿腿不算什麼貴重東西,但對兩個好酒之人而言這的確是好東西。
城衛聞言,便也笑眯眯地接過了老人遞交的‘通行證’。
城衛掂了掂這兩條大鹿腿的分量,心滿意足地讓開身子:
“進去吧。”
事實上這些年來北極城愈發荒敗,來的人越來越少。為了能給北極城帶來一點微薄的生機,對待入城之人的核查向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何況還是這一大幫人。老人給了賄賂,急著換班的城衛便連名字和來曆都懶得再問就輕鬆放行,讓族長既驚訝又慶幸。
見狀,小鹿趕緊小跑過去牽住了遊蘇的手。即使隔著手套,小鹿也能感受到少年的冷。
小鹿又小心瞥了眼通緝令上的畫像,然後抿了抿唇,還是拉著沉默不語的少年跟上了進城的隊伍。遊蘇僵硬地挪動著步子,宛如一個被冰凍僵了的屍體。
而就在遊蘇即將通過那兩名城衛中間的時候,城衛卻突然喊住了隊伍。
“停!”
族長見狀,趕緊又回頭湊了上來,表麵上小心翼翼,實則心如擂鼓:
“官爺怎麼了?”
“靠近城門的客棧都是宰客用的,往裡麵找找,能便宜些。沒事了,進去吧。”
兩名城衛還算厚道,收了東西是真幫忙。
族長心中大石落地,一邊連聲道謝,一邊暗暗鬆氣。
這群人不少都沒有出過北極雪原,見識到了真正的人類城池後對什麼都充滿了新鮮感。即使北極城並沒有什麼高樓大廈、瓊樓玉宇,隻是些尋常的磚房土房也讓他們大感驚奇。
不過好在入城前他們就受過族長的叮囑,倒是沒有表現得太過明顯。但這幫還穿著傳統獸袍的人還是引來了一些人的側目,隻是北極城都如此荒涼,哪有嫌棄來客的道理。
也得益於外來者實在太少,城內的客棧幾乎都沒有什麼生意,最終讓族長尋到了一個既便宜又能睡下二十多人的客棧。
直到族長掏出保存了三十年的銀兩付了錢,掌櫃和小二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嫌棄變作了招呼大爺般的客氣。再三叮囑過幾次之後,二十多人最終分成了十個房間,為了防止意外,每個人都必須老實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遊蘇單獨一個房間。
他望著窗外白雪覆蓋的世界怔怔出神,族長敲了房門後就緩緩走了進來,手裡提著一壺剛剛燒好的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