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凜冽,如刀割般劃過臉頰。遊蘇站在飛梭的甲板上,望著蒼茫的北敖天地。。
飛梭在風雪中疾馳,卷起一片片雪花,仿佛要將這天地間的寒意都卷走。
他的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墨鬆劍的劍柄緊緊握在手中,仿佛隨時準備斬斷這無儘的風雪。
他的目光穿透風雪,回想起從泓城離開時的畫麵。
他沒來過泓城,卻猜想能有那樣一個身先士卒、為民而死的城主在,這座於風雪中建立起的城池一定有著家一般的溫暖。
可他也隻能猜想,因為街道上滿是逃亡的百姓,他們的臉上寫滿了驚恐與絕望。屍體像山一樣堆在了城門口,作為守城大陣破碎後的最後一道屏障。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泓城城主、那個威風凜凜的化羽修士,則永遠留在了城門之外。
而他腳下這架狹小的飛梭,便是這泓城城主生前的飛行法器,也是這座城市現在唯一有能力帶人離開泓城的東西。
樂映冬將它借給了遊蘇。
原因很簡單,因為她覺得遊蘇是唯一能夠將他們的情況告訴神山的人。她想救這一城百姓,哪怕隻有一線希望。
臨行前,樂映冬鄭重地對遊蘇說:
“我知道友疾奔神山是有要事在身,隻願道友得閒能將泓城在內的北敖洲現況告知神山諸位仙家,映冬感激涕零!”
她眼神中充滿了期待與信任,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遊蘇卻覺得這殷切的目光實在刺眼,讓他有些難以適應。
這讓他不免想起了仙島時正陽尊者的眼神,就好像將一切都托付在了他的手裡。這樣的眼神實在太過沉重,壓得人要喘不過氣。
“你我不過萍水相逢,你竟舍得將此物給我?你若真想救他們,該自己坐這飛梭去神山。”遊蘇沒有接受她的饋贈。
“道友覺得我們是萍水相逢?”樂映冬雙手負後,唇角勾起一個疲憊的笑容。
遊蘇錯愕反問,“難道不是?”
“你是遊蘇。”樂映冬的回答猶如平地驚雷,讓遊蘇心頭一震。
“現在城門外的告示欄上還貼著遊道友的畫像,儘管你一直遮掩口鼻,映冬還是認出了你。”樂映冬笑容依舊。
“你見過我?”遊蘇略微提手,隻要這樂映冬展露出一絲敵意,他腰間的墨鬆劍便會錚然出鞘。
“見過,卻也沒見過。”樂映冬搖頭,“說來慚愧,自知曉遊道友的罪行以來,映冬一直都以捉拿遊道友為己任。城門之前,任何人我都得一一排查。那張畫像映冬不說看過萬遍,卻也比自己弟弟的容貌記得更加清楚。”
遊蘇默然,“你既知我是五洲通緝的亡命之徒,何故還覺得我會救你們?你不怕我如通緝令上所說是那第四邪神,去神山是去作惡的?”
樂映冬搖頭的幅度卻更大,她篤定道,“這裡的很多修士會隨我斬邪並非是為了救人,他們隻是為了自救。但你不同,遊道友看見那些難民時眼裡的悲憫不是假的,這樣的人絕做不出傳言中那種事。我去不了神山,城主臨死前將守城大陣的權柄交到了我手裡,我走了,這一城百姓全都得死。所以,我隻能拜托遊道友!”
話罷,樂映冬忽而撩起厚裙下擺,作勢欲跪:“映冬為泓城一城百姓……”
話音未落,遊蘇的劍便直直插在了她膝前的雪地裡,讓她不得不止住下跪的動作。
她抬起眸子,怔怔看向少年。遊蘇卻隻是緘默,良久他才開口:
“你們還能撐多久?”
樂映冬站直身子,目光堅定:“撐到得救的那一天!”
遊蘇聞言點了點頭,他沒有留下承諾,隻是接過了那枚葉子般大小的船模,淡淡道:“這飛梭算我借的,還期未定。”
他轉身走向白澤一行人時,卻又驀然回過半個頭,“但我會儘快。”
樂映冬看著少年的背影鼻尖酸澀,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在賭。
這個人被世界誤解成這樣,他本該憎惡這個世界啊……
……
遊蘇在夢中悠悠醒轉。
為了不讓師娘察覺異常,他需要時不時回到這裡,扮演好那個師娘夢中的遊蘇。
好在他已經測試過,夢中時間的流逝速度要比現實中的時間慢上許多。每每醒來,便有一種樹下一覺、夢中一生的錯覺。
睜開眼時,熟悉的冷香縈繞鼻尖。雕花窗欞外飄著細雪,夢中的季節已流轉到了冬日,倒是符合現實裡這終年飄雪的北敖。
何疏桐正背對他煮茶,素白衣袂垂落如月華傾瀉,發間冰晶折射出細碎的虹彩。
“師娘……”他喉間逸出一聲輕歎,仿佛疲憊的旅人終於尋到避風的屋簷。
何疏桐驀然回首,茶匙磕在青瓷盞沿發出清響。她望見少年眉間凝著的霜色,與少年形影不離相處半年,她竟也學會了打趣:
“怎麼睡醒了還一臉疲態,倒是像個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兵。”
遊蘇垂眸淺笑,接過她遞來的茶盞。白霧氤氳中,師娘腕間玉鐲碰出泠泠清音,恍惚間竟與海底渦流的轟鳴重迭。
他抿了口苦澀的茶湯,任溫熱順著喉管流進空蕩的胸腔。遊蘇本不想將現實裡的煩悶放在夢境中講,他不想讓師娘察覺出端倪,不想壞了師娘精心做的這個夢。
可身處的現實水深火熱,他又怎能安下心來在這裡和師娘你儂我儂。
何疏桐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重重,一隻柔荑輕按在他的額頂,兩人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溫度。
師娘的溫柔還是讓遊蘇動搖了心防,他唯一能找到可以開導他的人,便隻有師娘。
“不過……是做了個荒誕的夢。”
夢中人會做夢嗎?遊蘇不知答案,隻覺這個理由蹩腳。
“哦?”何疏桐廣袖拂過案幾,青絲掃過他執盞的手背,“能讓鴛鴦劍宗的小劍仙愁眉不展的,怕不是尋常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