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終年不散的霜霧在這一日格外稀薄,天穹透出罕見的蒼青色。
遊蘇踩著玉階拾級而上,冰晶在靴底碎成細屑,每一步都泛起淡淡的螭紋漣漪。
“這些禁製都是師尊親手所刻。”龍池雨淡色裙裾掃過階上積雪,腰間綴著的冰玉鈴鐺叮鈴作響,“師尊的陣法造詣極高,我卻沒學到任何皮毛。”
北敖洲女子的骨架普遍都要比溫暖之地的女子更加寬大,包括這位見龍宮當代的龍女亦是如此,與她的師尊一樣有一副又美又颯的寬肩窄背。
這樣的身材很顯氣勢,與她和她師尊這種驕傲而目的性極強的女傑形象相得益彰,這也是她給遊蘇留下的印象。
隻是遊蘇卻覺得她此時說話的語氣與天醒仙島上時相比宛若換了個人,不像一個風霜中曆練長大的堅毅女子,倒像是南方水鄉那種會說‘小女子不才’的嬌柔少女。
看來天醒仙島那場災難對她的衝擊還是太大了……遊蘇心想著。
不過能由她來給自己帶路還是給遊蘇帶來不少安全感,至少是認識的人。
“龍女不必自謙,技多雖好,亦要有專精才行。龍女能成為龍女,靠的自然不是陣法。”
“遊公子過譽,池雨僥幸而已。”
龍池雨驀然回首,耳尖泛起薄紅,轉身時發間珠釵流蘇晃得厲害。似乎是因為遊蘇的認可,她終於忍不住說出一直憋在心裡的話:
“遊公子不必擔心繼續再背負這頂冤名,你救北敖有功,師尊回來特意跟我說,事成之後會替你洗清冤屈,還請我出麵作證。”
遊蘇輕笑出聲,驚飛簷角棲著的冰雀:“尊主跟我說過,龍女不僅沒有對我落井下石,還一直冒天下之大不韙為我說話。遊蘇感激不儘。”
“皆是理所應當之事,公子何必言謝?該說謝的,是我們這些因你而得救之人才對。”
龍池雨蹙起黛眉,嚴肅的模樣仿佛又變回了遊蘇印象中的那個她,隻是遊蘇卻看不見女子眸中倒映著自己清俊的眉眼。
尊主重掌北敖,冷寂的空原神山也罕有的熱鬨了些。
遊蘇聽見風中飄來零星的議論。
“聽說凝霜尊者的洞府被玄冰封了整整三層……”
“管他呢,隻是可惜我藥圃裡的雪靈芝又要再繳三成了……”
朱漆廊柱後,兩個執戟修士正湊在丹爐旁取暖。年長些的往爐膛裡扔了塊火靈石,濺起的火星映亮他眉間刀疤:
“要我說,尊主遲早要把那些蠹蟲……”
話音戛然而止。
龍池雨輕卷雪袖,兩個修士慌忙行禮,卻在瞥見遊蘇時露出驚疑之色——見龍宮的龍女大人他們當然認識,卻不知能被龍女親自引路的男子是何許人也。
隻是遊蘇一直氈帽遮臉,倒是更顯神秘,身為見龍宮的區區守衛,他們哪裡敢揣測。
這樣的談論遊蘇聽到不少,不由劍眉輕揚,暗想著神山諸人對乾龍尊者的獲勝也算是有人歡喜有人愁,隻不過絕大部分,或許還是隻關心自己的利益。
繞過最後一道肅穆的門廊,遊蘇已經見到門扉前那位站得筆直的白裙仙子。
她依舊戴著那副熟悉的玉兔麵具,那雙藍瞳依舊清澈,也宛若在蓮花峰時一般依舊站在門前乖乖等著師弟的歸來。
遊蘇呼吸仿佛也停了一瞬,旋即勾勒出一抹淺笑。
與師姐重逢的場景與他設想的一般無二,平淡如水,情意卻綿密悠長。
龍池雨站在遊蘇身後靜默沒有打擾,覺得自己明明站在他的身邊,卻好似被兩人的世界隔絕在外。
“遊蘇哥哥!”
一道粉色身影自門扉後閃出,輕易攪碎了這對師姐弟的安靜重逢。
“我好想你啊!”
白澤足尖點過滿地月光石,鑲花的裙擺上滾落兩粒蜜餞。她張開雙臂作勢要撲,像回到了海底邪窟時一般乳燕投林,卻在即將觸及遊蘇衣襟前驀然收勢。
遊蘇也愣了愣,定睛一看才知是師姐比她更快,先她一步拎住了她的後領。
師姐這是……
“你乾嘛你乾嘛!快鬆開我!我要找哥哥!”白澤像隻被拎起的無助小貓,胡亂擺手無能狂怒著。
“我,先。”望舒言辭篤定,毫無放手的意思。
遊蘇暗覺好笑,卻也因師姐的占有欲而心生甜蜜。
他主動上前,熟稔地牽住了冰雪仙子的蔥白玉手,已然沒有以前那般冰了。
不過他的另一隻手倒也沒閒著,而是按在了被放下後氣鼓鼓的女孩發頂。女孩頓時消了氣,喜滋滋地抱住了遊蘇的側腰。
龍池雨站在一邊,頗覺得自己多餘,暗想著人應該有三隻手才對。
“屋外寒涼,諸位不如進屋聊。”明明今日是北敖難得的天朗氣清,她卻是真覺得今天北敖的風格外的冷。
遊蘇亦是才想起還有外人在此,不過他也沒做什麼出格舉動,倒也不覺羞澀,坦蕩伸手道:
“龍女請。”
一行人進屋坐下之後,望舒仙子安安靜靜的,隻是坐在遊蘇身旁默默瞧著他。她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問題要問,又或許什麼她都不在意。於她而言,師弟能在他的身邊便是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