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蘇沒去過恒高神山辟邪司的天牢,但他知曉能讓師姐都忍不住抱怨,說明師姐是真的很厭惡這種味道。
但是這種腐氣對於一位經常要與邪祟打交道的神女而言應該已經很習慣了才對,遊蘇自己都沒覺得到了受不了的程度,以師姐的性子該比他更能忍才對……
難道這裡的味道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而他卻沒聞出來?
“師姐不喜歡邪祟身上的腐氣嗎?”
一身白裙、玉兔覆麵的仙子卻搖了搖頭,她與這片幽暗的天牢顯得格格不入。
“它們聞起來很悲傷,很憤怒,讓人很難過。”
聞言,遊蘇與見龍宮宮主皆是怔了怔。
遊蘇很早就知道師姐除邪並非是因為出於本心厭惡它們,所以師姐不會對沒害過人的邪祟下死手,卻也不會放過任何一隻害過人的邪祟。
隻是他卻不知,師姐竟然還能和邪祟們共情,甚至聞到這些惡鬼們的痛苦。
是先天無垢之心的緣故嗎?
遊蘇卻知師姐的無垢,那是因為師姐之前根本不是人,而是五洲最後一隻‘虛’。那本就是最純潔而最縹緲的存在,同樣也是最契合天道之力的生靈。
所以師姐淡漠人情厭惡枷鎖,疏離於世外的同時又強大得不可思議,還對一切事物都有一種悲憫之心,仿若有一種淡淡的神性。可就是這樣神聖的少女,卻也會心疼這些汙穢之物嗎?
又許是‘邪祟’隻是人類給它們取的名字,而對於天道而言,邪祟與包括人在內的萬事萬物並無差彆?
越想遊蘇越覺得顛覆認知,心臟擂鼓般地跳。
陷入思索中的他甚至都忽略掉了牢籠裡那些麵目猙獰的怪物們,不知不覺就已經走到了天牢深處。
“你、你們怎麼來了?”女人那仿佛摻合著冰渣的聲音叫醒了他。
值得慶幸的是,她真的在這裡。
冰晶囚籠泛著冷光,乾龍尊者的巫女裙裾拖在青石板上,指尖正凝著冰刃抵住一個男人的咽喉。
男人披頭散發,一身花裡胡哨的道袍已然破破爛爛,卻仍在笑:
“尊主若真當我是‘先生’,何不一劍刺下去?若我有罪,尊主直說便是,何必捏造一個罪名出來?”
這個被審問的男人,竟就是許久未見的奧數尊者。
“你很清楚,本尊絕非是捏造了一個人出來。”乾龍尊者語氣森寒,“修行中人授業隻喚仙師,唯獨你在凡間授課喜歡彆人叫你先生。縱覽事件起末,除了你之外,本尊想不到第二個人更能做這個先生!”
奧數尊者卻猝然放聲大笑,“尊主何必再裝,北敖洲除了您之外,還有誰能壓得住這群人?我之所以還記得‘先生’,那是因為我早就注意到自己遺忘了什麼!”
花道士撕碎右肩的道袍,露出大臂處血肉淋漓的兩個字——先生。
“彆吵了!”
遊蘇忽而衝到兩人之間,明明是這裡修為最低之人,卻震得全場噤聲。
遊蘇很清楚整場事件中這兩人都互無交集,所以才會誤認為對方是那位幕後黑手。
可遊蘇都與他們親曆過一段時間,基本可以斷定他們絕不是那位先生。而恰恰是因為他們都太想抓住這位真凶,所以執念過深才不至於忘得乾淨。
“你也記得?”乾龍尊者目露喜色,如見知己。
遊蘇衝她點了點頭,“你可有審問過那十一位尊者關於‘先生’的存在?”
“無一人有印象。”
遊蘇劍眉蹙得越深,他視野所及處瞥見角落裡的俊美青年,赫然就是初上山時要抓白澤的那位。
青年此刻正蜷縮在牆角,見遊蘇緩步走來渾身發抖:“彆殺我……彆殺我……都是我爹的錯,不關我的事……”
“你當初說要抓白澤給誰送禮物?”
“我……我爹啊,我爹凝霜尊者啊!”
這個青年初見時那麵上的虔誠造不得假,可此時臉上的迷茫亦是真切。遊蘇隻覺大腦快要炸開了,紛亂的思緒如麻繩一般。
他總覺得自己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卻始終想不起來。
那麼對於這些人而言,有沒有一種可能——‘先生’對他們而言就是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才被遺忘掉了?
他猛然間驚醒,“根本就不存在先生這個人!”
眾人的視線瞬間聚焦於他。
“正是因為不存在,所以他們才會忘得如此乾淨!”
見龍宮宮主的臉色亦是蒼白,總覺得一種莫大的恐懼浮於心頭。
“這隻邪祟有讓人遺忘的本事,我們每個人都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眾人麵麵相覷,天牢裡閃爍的枯燈閃爍將滅,一股寒風自來路吹來,讓每個人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可是……我們要如何想起來?”花道士抓耳撓腮,卻根本想不起自己還有什麼被忘掉了。
“靠彆人!彆人會幫我們想起來!”
遊蘇聲音冷得像冰,立馬轉頭瞪向仙靨絕世的女人,“你忘了去堵住神山下的那口海井!這就是你遺忘掉的最重要的事情!”
乾龍尊者聞言錯愕,旋即後脊上泛起一陣森寒,遠比北敖最深的寒冰更冰寒。
她這才猛然發覺,自己忙碌了一整天,卻都忘了該最先做的事情!
“那我呢?我忘了什麼?”奧數尊者茫然地問。
“你故意弄出動靜把本尊引來,定是有事要報。”乾龍尊者斬斷他身上的禁製,“你想讓我救你。”
遊蘇趕忙扶住跌落在地的花道士,花道士卻擺手篤定道:“絕對不會,我在這兒待的挺自在,每天被吊著反而能更專心思索我的術算之道,引尊主來絕對是有彆的事情。”
男人環顧四周還是茫然,可看到那個俊美青年時生出一絲古怪:
“我的牢房,你個孬學生怎麼在這裡?”
那青年賠笑不斷,“我是來給老師報信的啊……然後老師就留下了我作陪呢嗬嗬……”
“報信?”
奧數尊者最討厭的學生,就是凝霜尊者這個自視甚高的大兒子,而他也很清楚,這個學生也很討厭他,所以不可能來探望他這個老師。
與其說是報信,倒不如說以他對這個學生的了解,更像是來耀武揚威,嗤笑他這個嚴厲老師卻被他強行留下了!
“你報什麼信?”
“我來報告老師,我爹和那幾位前輩,已經將神山下那口海井的陣法改造完了啊……其實我身在濁流也是身不由己,尊主、老師還請明鑒啊!”
那俊美青年連忙跪地磕頭,一副殷勤之態。
花道士卻衝上來一腳將他踹倒,這才驚醒自己要向尊主稟報的重要之事,就是那些人還有陰謀未解!
現如今所有人都意識到,一切矛頭都直指空原神山下的那口海井。
奧數尊者一聲令下:“尊主!快去堵住海井啊!”
乾龍尊者卻沒有立刻邁開腳步,而是關切看向遊蘇:
“你呢?你忘掉的最重要之事是什麼?”
是啊……我忘了什麼呢?
“夢境之屬的邪祟對我無效,我什麼也沒忘,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