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站在一邊卻似乎並未太過驚訝,隻是眨了眨清澈的藍瞳,暗暗回憶著自己做錯事被師弟懲戒的時候,心中想著下次自己也要犯錯。
見這三人好似全然忘了危在旦夕一般,乾龍尊者隻當這個世界瘋了,連他們也被夢境之主蠱惑了,所以她必須要做那個最清醒的人!
“攔是沒有用的!血肉之主根本沒有踏足中元,但祂已經半隻腳踩上了北敖!攔得住祂一次,卻攔不住祂千千萬萬次!所以我們不能攔!我們要殺了祂!”
話音一落,三人齊齊側目看向這個女人。
她的雄心傳染到三人身上,腦海中便隻剩下了‘弑神’這兩個大字。
“祂玩弄了多少人的人心才破開了甬道,自以為就能踏足人間!我絕不會讓祂就這樣再回去!我要殺了祂!”
她再次將胸中火焰點燃了一遍,於是它燒得更旺。
“我喜歡你在仇人麵前大聲密謀的行為。”
遊蘇忽而輕笑,墨鬆劍也發出清越的劍鳴,似是在衝著四人身後那遮天蔽日的邪神咆哮。
望舒向前一步,表明師弟做什麼她就做什麼的立場。
白澤環視這三人模樣,亦是斂去方才的無邊羞惱,她咬著下唇:“雖然我總說你太急功近利,但這一次……你說的對,我們要殺了祂!”
乾龍尊者終也笑了,笑聲裹著冰晶簌簌墜落,卻比春日的融雪更暖:
“想要弑神,靠我們幾個是不夠的,而必須得用神的武器!仙祖廟藏了五千年的神弓,如今終於找到了它的目標!”
神弓當然不一定就是弓,它可能是任何一種對邪祟具有毀滅性打擊的手段。
遊蘇這才意識到,人類跟邪祟已經打了五千年的交道。儘管人類在此之前並未真正見過三大邪神,但誰也不能忽視這累計了五千年的仇恨。
“你們去疏散人群,我去仙祖廟請命!”女人一聲令下。
可恰在此時,不斷膨脹的邪祟軀體還是將這處冰晶之宮撐爆,穹頂裂開了蛛網般的裂隙。
乾龍尊者猝然收縮瞳孔——黯紅色的天空裡,天聽仙官踏著九階玉梯降臨,懷中抱著一片金黃龜甲,鎏金麵具映著空魘的斑斕軀體,嗓音卻如亙古寒冰:“仙祖諭曰——
“神山巍巍,本為淨地。爾等後輩耽於權欲,縱容邪祟噬咬凍土。今日之劫,皆爾等罪業所化。
念乾龍治山有功,特賜一線生機。選九人隨金龜登頂,待罪徒滌淨、邪祟自散,方可重鑄山基。”
諭旨最後一個字落下時,整座大殿震顫如哀鳴。乾龍尊者繡著螭紋的裙裾在威壓下浸透冷汗,眼神中的光彩仿佛都黯淡如灰:
“仙祖是要眼睜睜看著神山化作邪潭?”
“是涅槃。”天聽仙官指尖輕點金龜甲片,“仙祖會在罪臣滌淨之後重新淨化神山。北敖偌大、人傑地靈,隻要神山清淨,自有更健康的種子飄落山間。彼時,還需乾龍尊者將他們培育成新芽。”
寒風中忽而響起一陣陣意味難明的笑,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崩塌了一般,竟是素裙蕭索的乾龍尊者在笑。
頭頂是金光璀璨的仙官,腳底是斑斕詭異的邪神,她立在二者中間,笑得讓人生顫。
“還請乾龍尊者擬好人選隨吾上山,仙祖廟有仙祖庇佑,自可無恙。待神山淨化,您仍是無上尊主。”
可女人還是笑,像是聽見了一生中最好笑的事情。
就連天聽仙官那神聖的鎏金麵具也微不可察地一顫:“乾龍尊者因何發笑?”
“我笑仙祖諭令中的四字——人傑地靈!”
她瞬間止住笑意漠然抬眸,眼中的寒意恍若實質,“倘若仙祖真的有靈,便說不出北敖人傑地靈這句話!倘若仙祖真的有靈,就不該坐視自己的子民在寒霜中凋零!”
“能讓邪魔入侵神山腹地,仙祖已對附生在神山中的他們失望,死於邪魔口中,是對他們應得的懲治。”天聽仙官的語氣中有一股濃烈的傲慢。
“天聽仙官請回吧。”女人忽而疲憊地歎息,冰螭耳墜撞出細碎的悲鳴,“我不再是仙祖廟的仙官。”
“九子登極,可承星命;餘者芻狗,合該飼魍。”天聽仙官祭袍飛揚,“乾龍尊者不要放棄仙祖給你加諸的天命。”
乾龍尊者卻更覺淒然了些,她看向那斑斕磷光如瘟疫般順著地脈裂隙蔓延,傳來令人牙酸的咀嚼聲。
“天聽仙官覺得,這邪祟有讓人遺忘的本事嗎?”
隨她話音落下,遊蘇與白澤皆是麵色一怔。
“夢境之主奪天道夢之權柄,深不可測。”仙官俯瞰著眾人。
“可祂剛剛才爬出來啊……”女人廣袖下的指節捏得發白,“但我卻從三十年前就忘了一件極重要的事情!”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
“四十年前……這口海井就已經存在!是你們!讓我用它大展抱負!”
她摘下發間螭龍玉簪,任由三千青絲在邪風中狂舞。
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都已明晰,意識到真相的遊蘇甚至無法與女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因為他想象不出這是一種怎樣的痛。
北敖人最信仙祖、最護神山,可當北敖至高的她頂著仙祖的名號濟世救民時可曾想過,自己也不過是被仙祖利用的一環。
舍棄無用之人塑造一個新北敖的理念,竟與空原仙祖此時舍棄舊人重塑神山的抉擇不謀而合。
“北敖不需要這樣的仙祖……仙祖不救的北敖,我來救!”
女人猛然抬眸,眸中黯滅的光又點燃成了熊熊的怒火。
她似乎永遠都是如此,眼中的火從不會真正熄滅,每次黯淡換來的都會是更猛烈的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