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灑在地上可就收不回來了。尊主接不接受,關我道沒道歉什麼事兒?”千華尊者冷笑一聲。
“你這道理放彆地行得通,放北敖卻不行。”乾龍尊者單手負後,山風吹得她英姿颯爽,“因為在北敖,潑出去的水會變成冰。你將冰取回盆裡,不就收回來了嗎?”
“你!”
千華尊者也沒想到堂堂尊主也這般巧舌如簧,此時被主人和搶主人的女子合起夥兒來欺負,竟更覺憋屈至極。然而這種體驗卻是她初次品嘗,竟隱隱覺得新鮮又刺激。
隻是乾龍尊者不知她這藏不住的憋屈來源何處,還當是被自己駁的啞口無言。看向遊蘇的眼神中,也不乏得意之色。
“罷了。”遊蘇此時站了出來,“料想堂堂千華閣閣主,一個條件也沒這麼輕的份量。道歉是次,這個條件,我主要是希望千華閣主能與北敖通力合作、互惠互利。這本就是千華閣主所願之事,如今我用一個條件來換,閣主也不算吃虧,可否?”
乾龍尊者聞言連忙拉了拉遊蘇的手,衝他使去眼色,分明是在提醒少年愚鈍,怎可這般輕易讓利於這女人?
遊蘇則也衝她眨了眨眼,好似在說一切為你,都算值得。
女仙頓覺心軟如酥,所謂道友是誌同道合,道侶卻不僅如此,更要相互扶持。
而遊蘇此舉,便是對她振興北敖的大力支持。她更清晰地認識到,他並非隻是一個年紀尚小的少年。他不僅願意支持她,更有能力支持她。她用四百年的時間才尋到的道侶——並未尋錯。
千華尊者看著視她如無物、眉目傳情的兩人,心中隻得蹦出三個字——好好好!我看這主人還是瞎著好!
“既然遊公子都這般說了,千華閣自然不會有半點藏私,定會為北敖振興添一把力!”千華尊者齒間含恨,倒像是泄憤一般甩開玉簾,重新進入艙內。
乾龍尊者觀其身影,心中陰鬱一掃而空。看著替自己出氣的朗朗少年,自是更覺歡喜。
“護不住你,望舒仙子我還是護得住的。”
“他若是針對我而來,師姐他定然也不會輕易放過。想要護住師姐,你也要多生許多麻煩,倒不如讓千華尊者將她同行帶回中元。他很容易就能查到師姐在北敖出現,自然不敢想師姐又回了中元。在那裡有我師尊和玄霄宗一眾前輩保護,才最安全。”
“如此也好,勒令那千華尊者將她護的安穩些。你在東瀛安定下來也趁早突破,不可再拖。”
遊蘇頷首微笑,縱使心中再多不舍,也知再拖著可能錯失良機。
隻是正準備最後道彆之際,卻聽船艙內傳來一聲驚呼:
“不是,你怎麼進來的?!”
艙外兩人皆是神色一變,不知艙內發生何事,卻見玉簾掀開,千華尊者竟用絲縷捆著一個粉妝玉砌的小女孩走了出來。
遊蘇與乾龍尊者看清女孩模樣大感錯愕,這女孩竟就是藏了一天一夜的白澤!
然而玉簾處忽地炸開一團雪霧,將千華尊者一襲不菲旗袍染上不少雪屑。白澤從飛雪中竄出,插著腰瞪向華貴女子:
“你彆碰我!”
千華尊者正愁一腔憋屈無處發泄,此時竟送上門來一個受氣包,正欲管教管教這野丫頭,卻被遊蘇慌忙張開雙臂擋在了身前。
“白澤!你怎麼在這裡!”
千華尊者在背後用眼神剜著少年憤恨不已,她知曉這女孩是白澤所化,可她又不信白澤自然沒多少敬意。隻是難以置信這未經允許就躲進彆人家的野丫頭,也跟自家主人有關係?
女孩卻氣鼓鼓甩過半邊身子,不搭理遊蘇。
遊蘇吃了閉門羹也覺窘迫,千華尊者則在一旁煽風點火:
“遊公子,我看她不認識你啊。時候不早了,我這就將她送還北敖,即刻啟程。”
“你個壞女人不準碰我!”白澤啪的一下在掌中凝出冰棱,一副要跟對方開打的架勢。
千華尊者深感莫名其妙,被主人和北敖尊主欺負兩下就算了,連這神獸所化的女孩也要在她這兒蹬鼻子上臉,叫她如何能忍:
“區區神獸,休要以為化了人就能胡作非為。本尊可沒招惹你,再放肆,可彆怪本尊傷了與北敖的和氣!”
“你怎麼沒招惹我!你在斐城欺負了我哥哥整整兩天!我要找你報仇!”女孩張牙舞爪。
遊蘇聞言匆忙回首,衝岸上那尊貴女仙頻使臉色。畢竟乾龍尊者的疑竇隻是被壓下去了,可不是徹底消除了。
“你哥?”
千華尊者美眸睜大,一時間也難以消化心中震撼,她指著女孩:“你是他妹妹。”又指著岸上的仙子,“你是他姐姐。”
她忽地笑了,笑容複雜的就連乾龍尊者也品不出深意。
“我們遊公子還真是福緣深厚啊!合著來北敖不是除邪衛道來了,而是來北敖認親來了!”
遊蘇衝她刺去一個冰冷眼神,她隻好冷哼著甩開玉簾,隻是進艙之前又回頭掃了三人一眼,像是要看看她這個花心的主人如何收場。
遊蘇抿了抿唇,輕輕拉住白澤的裙袖。
女孩在此明明已經被視作上賓對待,可她卻仍喜歡穿著他送她的粉色襦裙,而這裙子,甚至原本是要送給師妹的。
他有些觸動,亦有些愧疚。女孩被他拉了回來,轉頭時眼眶已經通紅:“是不是我不躲在船上,你就不準備帶我走了!”
遊蘇被她問住,嘴唇張合,卻是一時不知該作何解釋。
“我是想找你來著……但,沒找到。”
“你根本就沒想找!你不想帶我走!”白澤的聲音已然帶著哭腔。
遊蘇更覺心疼:“我也不確定我要去的地方是什麼樣,我不想你跟著我顛沛流離。”
這當然是原因之一,隻是更大的原因遊蘇很難對女孩說出口。女孩的身體裡住著見龍宮宮主,他曾問過乾龍尊者合魂之事,試圖將宮主人格從白澤身上脫離還給尊主姐姐,從而能將白澤帶走。乾龍尊者則表示白澤尚幼,若未至洞虛分開魂魄定承受不住,他便隻好斷了這個念頭。
再加上此時北敖待興,以前宮主與尊主姐姐一體雙魂也讓北敖逐漸變好,現在分魂而治後再不必‘你方唱罷我登場’,自然更能振興北敖。無論對於尊主姐姐還是北敖,這都是一件好事。唯一委屈的,可能就是這隻黏人的小貓。
“你騙人!是你告訴我世界不是黑白兩色的,是你說要帶我去北敖外麵看看的!你騙人!你騙人!”
女孩再也止不住眼淚,好似要將被遊蘇趕出屏風外又被他拋棄的委屈全發泄出來。
遊蘇看著女孩哭得梨花帶雨,更是心感不忍,隻得趕緊取出手帕替女孩擦去眼淚。
少年隻覺哪怕麵對生死抉擇也無這般糾結,一邊是對女孩的承諾,一邊卻又是正需要女孩的尊主與北敖。
他本想替女孩選擇大義,所以刻意不去尋她,想著就這般分彆,等再見之時好好賠罪。可現在想來,自己是這般自私,他又有何權利替女孩做決定?一路行來都是這隻蠢貓陪著自己,‘妹妹’這個稱謂難道是他心血來潮嗎?
當然不是,可對她許下承諾的是自己,主動違約的也是自己,遊蘇隻覺愧疚難言。正是因為太在乎女孩,所以不敢去尋她。既然她想要跟自己一起離開,自己就該將所有東西都拋諸腦後,還管什麼見龍宮宮主?管什麼北敖?做哥哥唯一要做的,便是滿足妹妹的願望不是嗎?
“帶她走吧。”尊主姐姐的聲音輕飄飄傳來。
遊蘇怔然抬頭,女仙正對著他頷首示意,笑容輕柔若雪,卻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替他撫慰心中糾結。
她沒有再多說,理解、包容、支持……一切卻已在不言中。
而在遊蘇感歎得此道侶幸甚至哉之時,他身後的女孩卻氣恨地瞪著正散發年上魅力的女人。
“謝謝。”遊蘇衝尊主姐姐輕聲道謝,便轉頭喜道,“白澤,是哥哥錯了,哥帶你……”
遊蘇轉身的刹那,白澤突然踮起腳尖,冰涼的唇瓣猝然壓上他的嘴角。女孩發間的雪鬆香混著蜜餞的甜膩竄入鼻息,他瞳孔驟縮,下意識後退半步,卻被白澤纖指牢牢鉗住下頜。
“唔!”
遊蘇喉間溢出的悶哼被碾碎在唇齒糾纏間,白澤琥珀色的瞳中躍動著雪光,像隻終於撕開溫順假麵的幼獸。
她遙遙望著乾龍尊者,像是在挑釁。但她這並非是對昨夜這對男女親吻時的模仿,其實是對海底蚌殼之中,遊蘇對她以口渡氣的複刻。
乾龍尊者蹙起黛眉,她沒有想到白澤如此大膽。她這是在向自己宣告主權,也是在告訴少年,她不會隻甘心做那個傻妹妹。
乾龍尊者當然也不會傻傻看著,白澤卻在這時鬆開遊蘇,足尖輕點甲板飄然後撤。她唇邊沾著點點晶瑩,笑得比極光更璀璨。
遊蘇踉蹌扶住桅杆,沒想到自己竟會被隻神獸親得喘不過氣。
他正想苛責白澤胡鬨之時,卻察覺口中異物,像是一粒糖珠。
這當然不是糖,而是那顆與白澤一起自海底冒險得來的硨磲寶珠——被她一直含在口中,此時她將她最好的東西送給了他。
他正欲開口,白澤已如雪雀般躍回崖邊。女孩的粉色裙裾獵獵翻卷,身後是北敖綿延萬裡的凍土。
“我才不跟哥哥走!我是聖山的山神,是神山的祥瑞,也是北敖的希望!”她板著臉,稚嫩麵容忽而莊重如神像,“最後才是臭哥哥的妹妹!現在北敖需要我,我才不跟你走!但我不是永遠不走了,等北敖變好了,你再來帶我走!那時候你要還是騙我,我就把你凍在北敖,讓你哪也去不了!”
遊蘇怔怔失神,山風浩大,他竟才發現這不是那個隻會縮在他懷中的蠢貓。
她本就不是貓,她是白澤啊。貓隻會躲在安穩的地方小憩,可白澤不會,白澤會長大,長成那個頂天立地的神獸。
“好。”遊蘇輕笑出聲。
許是艙內的千華尊者再忍受不了,竟悄悄啟動了飛舟。
遊蘇衝她們揮手,這一次再沒有意外攔住少年的離開。
飛舟在長吟中緩緩升空,遊蘇扶著船舷俯瞰,兩個女子的身影在雪原上縮成一點粉芒,像是這座肅穆神山中抽出的一根新芽。
乾龍尊者目送少年的離開,直到再看不見飛舟的影子:
“好了,現在他一輩子都記得欠著你呢。”
白澤卻瞪了她一眼:“你故作大方,裝什麼善解人意?”
“我是看你真想走。”女人笑,“我也不是非要你在身邊不可。”
白澤舔了舔粉唇,嘟噥道:
“我才不叫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