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輕呼一聲,簷下倏然綻開一片粉浪。
小靈慌亂將薄衫往肩頭扯,卻不慎打翻了竹簍裡的冰鎮酸梅湯,紫紅汁液順著鎖骨淌進溝壑;有人慌忙去擦汗濕的鬢角,腕間銀鏈勾住耳墜,疼得倒抽冷氣時唇間溢出嬌呼;亦有人悄悄將腰肢扭成更曼妙的弧度,讓後背那兩片蝶翼般的肩胛骨在薄紗下若隱若現。
空氣中浮動著奇異的芬芳——蛇女們天生帶著的冷香混著汗水的鹹澀,又被烈日蒸出幾分梔子花的甜膩。
遊蘇喉結微動,隻覺這畫麵實在美得讓人暈眩。
“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紅綃跺腳嗔罵道,“族長不是都說了嗎!遊公子已經不是瞎子了,大家都給我注意一點!”
遊蘇聞言劍眉微挑,趕緊在聲聲驚呼中轉過身子,作出非禮勿視之姿。
蛇族之中隻有女子,相處起來自然沒那麼多講究,早就習慣了私底下作風奔放不拘細形。再加上天熱至極,又是做著蛇族女子鮮少做的體力活兒,實在難耐才脫得清涼,一時間倒是忘了這女兒國中還有這麼一個異類。
“都愣著做什麼?”紅綃又跺了跺腳,銀鈴急響,“還不快接著乾活?“
眾女聞言,連忙裹緊紗衣又開始了忙碌。
遊蘇這才轉過身來,在冰室前站定,他望著已經開始拆卸的舊牆,忽然瞥見牆角堆著幾截火山岩——正是他昨日提到的空心磚材料。
姬雪若果然不光雷厲風行,連他隨口說的細節都記得清楚。
隻是想要鑿空它們並非易事,尤其做這種粗活的還是這些如花似玉的嬌豔蛇女,任哪個男人見了都會生出憐香惜玉之情。
而遊蘇不僅是這裡唯一的男子,還是化羽境大能,並且自知這些女子也是因為他的提議才會做這些不符氣質的粗活,本能覺得這種事情他當仁不讓。
畢竟對現在的他而言,鑿空這些磚石除了費時一些,根本不會覺得有多累。
可他正欲上前搶活乾,就被紅綃給攔住了。
“遊公子是要幫我們?”
遊蘇微蹙劍眉,“此事因我而起,這種累活當由我來。”
紅綃聞言輕笑,卻搖了搖頭:“我蛇族自星曌神山退下後,族中便再無男丁。回到祖地時破破爛爛,千百年暑往寒來,斷壁殘垣也是我們自己砌的,便是這火山腳下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也都是姐妹們咬著牙從彆處搬回來的。所以自古我們蛇族就沒有說累活就得男人來乾,女人乾不得的傳統。”
遊蘇順著她的視線望向正在鑿磚的蛇女們,小靈正踮腳拆卸高處的青磚,輕紗都被汗濕得緊貼在背上,卻仍咬著唇不肯示弱;年長些的蛇女半跪在滾燙的地麵上,默念著淨水咒將鑿好的磚石清洗乾淨,汗珠順著下頜砸在磚縫裡,蒸騰起細小的霧。
紅綃見遊蘇怔住了,唇角勾起驕傲的弧度:“遊公子肯為我們想法子改造冰室已是雪中送炭,身為貴客,自然不能再讓你動手了。況且族長給您的任命是督導,而不是工匠。所以遊公子隻需站在廊下指點即可,有什麼吩咐直接說,無需半點憐惜。”
他望著紅綃被曬得微紅的臉頰,第一次深刻認識到以貌取人有多不可取。
自己不過才剛複明,怎麼就這麼依賴用眼睛看到的東西呢?
昨日他還以為這些被保護在祖地裡的蛇女們都是嬌生慣養的爛漫女子,現在想來嬌弱姿態不過是蛇族的表象。從雪若到紅綃、小靈等人,甚至就連最好吃懶做的師妹,其實骨子裡都是堅韌的。
蛇族存續至今,從不是靠嬌花倚壁的楚楚可憐,而是磐石般在颶風中站穩腳跟的倔強。
遊蘇深感敬佩,卻也好奇地問:“那為何不多派些修為更高的姐妹來?冰室改造既然如此重要,多些幫手進度也能更快一些。”
“長老們覺得凡人法子登不得大雅之堂。”紅綃忽然苦笑,“她們說凝寒陣自有仙法規製,何須學人族擺弄磚石泥土?說我等聽信外人胡言,是丟了蛇族的顏麵。”
遊蘇聞言心中一緊,卻也生不起氣。
無論如何他在外的聲名都是邪魔,歸根結底他在絕大多數蛇女眼中隻是外人。所以蘇醒至今,也沒有任何一位蛇族長老來見過他。
這樣的他貿然插手蛇族內務,自然得不到彆人的支持。
“那怎麼還是開工了?”
“是族長力排眾議,說實踐才能檢驗凡法仙法誰更好。所以她扛著長老們的壓力選擇給我們一個機會,三日之後檢驗成效。”紅綃暗暗握拳,卻又實在沒有太多底氣,“遊公子,三日時間……是不是太趕了一些?”
遊蘇緘默片刻,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道:
“倘若冰室沒能改造好呢?你們會有什麼懲罰?”
紅綃愣了愣,也沒有直接回答:“能來的姐妹們都是相信遊公子昨日之言的,雖喊不來更多助力,但我們也會任勞任怨的。就算失敗,我們受罰也是心甘情願,遊公子不必……”
“算了,不必告訴我你們會受什麼懲罰。”遊蘇倏然截斷了她的話,“直接告訴我,倘若成功,你們會有什麼獎勵?”
紅綃聞言愕然片刻,他們的對話並沒有刻意壓著聲音,周圍乾活的蛇女們自然都聽在耳裡,此時也都詫異地看向少年。
“說是可以將原本用於修理凝寒陣的預算中省下來的那部分,當做獎勵分給我們……”
“好。”
遊蘇回答地斬釘截鐵,仿佛認為讓她們分錢已是板上釘釘之事。
他環顧院落左右,目光掃過每一位選擇相信他的蛇女,忽而笑得清爽:
“諸位姐妹先停一停,聽說蛇族自己也有一個集市。天氣炎熱,不若大家先去喝一碗酸梅湯解解暑?”
小靈對剛才打翻半桶酸梅湯的糗事自責不已,可憐兮兮地搖頭:
“遊公子……你、你自己去吧,我們要工作……不然……”
遊蘇卻將少女手中的鑿錘按下,衝著所有香汗淋漓的蛇女笑道:
“諸位若是相信我,那麼三日時間足矣。喝一碗水的功夫而已,不打緊。”
蛇女們都怔住了,少年聲音不大,語氣也很輕鬆,可眼底燃著灼人的光,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的堅定。
清風拂過,小靈的水杏眸映著他挺拔的身影。
自這些蛇女記事起,蛇族男子隻存在於長老們的歎息裡,而眼前這個少年卻帶著蛇族之外的清風,吹到了她們的麵前。
他將袖口隨意挽至肘彎,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向前指到:
“走,我請客!”
眾女漸漸回神,卻發現自己已經情不自禁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躁動的蟬鳴驀然變得清亮,灼熱的陽光仿佛也變得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