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真凶已伏法,罪證確鑿,程序無誤,此案便可了結。”
他停住腳步,直視楚辭空的雙眼:“何必再為一張不知來路的廢紙,多生事端,擾亂大局?”
錢縣令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那目光仿佛在說:到此為止,不要再追究下去。
楚辭空垂眸不語。
他豈能不知錢縣令話中深意?血書背後另有其人,追查下去,恐牽連更廣,甚至動搖縣政根本。吳氏一家的死,已經讓民怨積聚。若再追查下去,引發更大的風波,於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楚捕頭。”錢縣令的聲音柔和下來,“為官者,當以社稷安寧為重。”
楚辭空抬頭,看到錢縣令眼中複雜的神色。
“若引發民變,陛下會派兵鎮壓,饑民如何與軍隊抗衡?屆時百姓身死,我與知州大人也難逃罪責。一個對所有人都不利的真相,重要嗎?”
“隻是可憐了吳家那無辜的長子…”楚辭空終於忍不住開口。
錢縣令打斷道,“吳氏一家的複仇,本就不是正道。”
楚辭空陷入沉思。錢縣令說得不無道理,但是否真的要就此掩蓋真相,讓背後的操縱者逍遙法外?
“楚捕頭,你是個聰明人。”錢縣令的語氣帶著一絲警告,“有些事,知道就好,不必非要說出來。”
房內一時沉默。燭火搖曳,在牆上投下不斷晃動的影子,如同楚辭空此刻動搖的內心。
“卑職明白了。”楚辭空最終沉聲道。
錢縣令滿意地點點頭:“回去休息吧。這幾日你辛苦了。”
楚辭空躬身告退,走出書房。夜色已深,院中一片寂靜。
他抬頭望天,雲層遮蔽了月光,唯有幾顆星辰在雲縫中若隱若現,如同那被層層掩蓋的真相,隻露出一絲微光。
數日後,州府的公文正式下達華陰縣。
公文在衙門口貼出,言辭嚴厲,將此案定性為:“華陰惡民吳氏一家,心懷怨望,受鄉野邪說蠱惑,結連亡命之徒,預謀作亂,連環殺害朝廷命官及良善鄉民,罪不容誅。後兵敗被擒,畏罪於公堂自戕。”
至於青苗法推行之弊、官吏貪腐之事,則被完全抹去。李氏之死,亦被輕描淡寫地歸為“意外失足落水,自行溺斃”。
公文末尾還特意嘉獎了錢縣令和李縣尉"剿匪有功"。
楚辭空站在人群外圍,看著圍觀百姓或憤怒或無奈的表情。
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作為捕頭,他本應追查真相,維護正義。然而麵對整個官僚體係的強大壓力,他此刻勢單力薄,舉步維艱。
顛倒黑白,避重就輕。吳氏一家固然有罪,但他們何嘗不是被逼上絕路的受害者?
這背後層層疊疊的不公與黑暗,又有誰來追問?
“楚捕頭。”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楚辭空轉身,見是陸昭。這些天來,陸昭為弟弟陸晦的死一直沉浸在悲痛中。
“陸昭。”楚辭空微微點頭,“節哀。”
陸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多謝楚捕頭關心。弟弟已入土為安,我也想通了。”
兩人並肩走在回縣衙的路上。
“楚捕頭可看了州府的公文?”陸昭低聲問道。
楚辭空點頭:“看了。”
“公文上說,李婆子是失足落水……”陸昭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諷刺,“這麼明顯的謊言,也好意思寫在公文上。”
楚辭空默然。這就是官場的現實,為了所謂的“大局”,可以犧牲無數小民的性命與公道。
“算了,走吧。”楚辭空搖搖頭,“案子已經結了,我們做捕快的,職責也就到此為止了。”
回到了縣衙吏舍,楚辭空掩上門,抽出腰間的長劍。
劍身寒光閃爍,劍鋒銳利如霜。
楚辭空握劍站立,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眼。
“鬆濤萬壑。”
劍起如風,在院中舞出一片劍影。大開大合間,竟有風聲呼嘯。
“鬆枝掛月。”
劍身輕挑,如鬆枝托月,化解無形敵勢。
“迎風彈劍。”
手腕快速抖動,劍尖顫動如千萬鬆針,令人眼花繚亂。
“鬆影千疊。”
連環刺出,劍影重重疊疊,虛實難辨。
“回風舞鬆。”
身形旋轉,劍隨身走,攻守一體。
“鬆根盤石。”
下盤穩固,劍勢沉厚,如老鬆紮根。
最後,楚辭空深吸一口氣,全身力量彙聚於劍尖。
“萬鬆朝宗!”
一劍劈出,勁風呼嘯,院中落葉被卷起,旋轉飛舞。
楚辭空收劍而立,汗水浸透了衣衫。
劍法雖精,卻解不開心中鬱結。世間公道,有時竟如此脆弱,輕易被權勢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