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串,散地滾,中間是個黑窟窿兒,沒有心肝沒有肺……”
鄉間的小兒唱著這首童謠,蹦蹦跳跳的走過。宣衝剛剛與伯父大營中那幾個負責商事的手下開了通氣會,抬起頭看著這些嬉笑的小兒們,若有所思。作為後世網絡上的君子,宣衝何嘗不知道這些孩童們是在傳梗。
此事在後漢書中亦有記載。“千裡草,何青青,十日卜,尤不生”這類童謠傳遍洛陽。而在董卓馬車旁唱著這樣童謠的頑童們,是有史以來記錄中最早的“梗小鬼”們了。董卓他是老人家,不懂年輕一代的文化,所以樂嗬嗬的進宮了。
當然,問題不在於這些唱童謠的孩子們,而是此地一些士人們會根據自己的喜好評論時事,其中那些平仄順口的話,則是被不知其意的孩子們當做練嘴的話傳播。
這不,宣衝盯著這些小孩,這些小孩也看著坐在馬上的武飛。
大眼瞪小眼中,宣衝掏出一枚錢,對這些小鬼們突然開口了:“來跟我唱一句,我給你們一枚大錢買糖吃。”
小鬼們簇上來,宣衝:“愛你孤身走暗巷”,一枚錢入手後童聲們跟著一起唱。
宣衝繼續,“愛你不跪的模樣”,孩子們此時跟著唱的語調已經被提起興趣來了,於是乎武飛再接再厲,開始了第三句的音調轉折“愛你對峙過絕望,不肯哭一場”。
幾分鐘後,武飛看著孩子們遠去的模樣,此時這些娃娃們唱的是:“愛你破爛的衣裳,卻敢堵命運的槍,愛你和我那麼像,缺口都一樣”……
歌謠越唱越起勁,因為旁邊的大人駐足看著他們,給了這幫梗小鬼們傳唱下去的動力。
作為穿越者,宣衝望著小鬼們帶歌跳著走開後,點了點頭。前世大街上幼稚的暗號,在這個異世界中響起,剛剛好。話說會不會有穿越者和自己來對暗號呢?
宣衝露出了笑容,怎麼說呢,自己現在也是一個小鬼。
…然而係統彈窗開始了…
係統:“請分析一下,在當下曆史時期,民謠的信息傳播,對於經濟政治文化影響。並且結合你所在時代,分析媒體話語權在國際政治中的作用。”
“嘶嘶——”宣衝深深地吸了一口不爽利的氣,小聲嘀咕道:“我就討厭,在我放鬆時,突然給我來布置作業。”這就仿佛所有春遊後,都要交遊後感一樣反胃。
不過呢,宣衝還是很快帶入了“做題家”的狀態,開始了正兒八經分析,即武家軍作為掌握暴力的外來勢力,和當地豪族之間的矛盾在日益激化!
宣衝思索一下,帶入了一個現代例子,即自己上一世出生的十幾年前,南方一個自由港內的本地社團,遭遇北方走線過來的人,當時形成嚴重衝突。由於本地集團已經把持電影以及各種行業,在和北方討生活的集團發生衝突時,打不過,所以對北方文化群進行了集體地域黑。嗯,這是以一港之輿論對整國地域黑,極為荒誕,所產生的遺毒,彌漫到幾十年後。
宣衝做題做到這,不由一頓。因為按照這個思路來想的話,武家軍現在麵臨的情況的確是隱患,因為在這些士人嘴裡,武家軍目前是嶺南人。
儘管武家祖上就是從大爻北方遷過來的,但地域勢力的憎惡不講邏輯隻論情緒。
係統看到宣衝分析,隨後:“請討論該如何處理這樣的衝突矛盾。”
宣衝:“對麵無法用刀子,所以隻能用輿論,而武家現在在輿論上弱,但是有刀子!也就是說,最終矛盾是把頂層全部洗一遍。亦或是打造一個新頂層階級。”
係統沒有說話。
宣衝頓了頓:“我答案不對。”
係統:“這是開放問題,沒有對錯,答案的對錯,在於實踐。”
宣衝蹲了下來看著地上螞蟻,螞蟻們遵循著路線在地上移動,即使是自己用刀子斷掉一個路線,螞蟻們仍然是會遵循深處蟻巢的指令。宣衝策馬飛到二十丈高,望著幾十裡外的塢堡,童謠這樣的指令就是從那兒傳過來的。
這個時代,童謠傳播的源頭很明顯,是那幫吟詩做對的人,他們念叨的詞句,被仆役們聽到,仆役們念叨著,被小孩子們傳了出去。如同蟻穴中心掌握信息素,他們掌握了對民眾的信息輸入權。
豪族們掌握了經典要義。故作為信息中樞,如同蟲群中心對蟲群發出指令一樣,單方麵對百姓們灌輸他們的喜好概念,而百姓們凍餓疾苦,以及自身根本利益,則無法傳播。
宣衝反思:單純殺戮是扭轉不了這個結構,例如唐末黃巢幾乎是屠儘了所有世家門閥,但是資治通鑒則是站在了新的門閥階級利益上,將行為完全抹黑。
而黃巢之後,又一個類似黃巢的人物,是用著“吃他糧,喝他娘,闖王來了,不納糧”這個梗歌,直接把大明給掀了。
百姓因為天災流動起義,因為聽過同樣歌謠,那就不是草芥了。而是血潮!
等等,宣衝嘀咕了一下:“我好像找到了什麼線頭。從黃巢到李自成,‘謠’的源頭發生了變化,從世家變成寒門;社會傳播介質也發生了改變,從無知孩童無意識行為變成農夫市民按照自己利益傾向來有選擇地擴音。”
這是從思想禁錮的前夜到近代的線頭。
宣衝在係統預留書簽頁碼上寫上了“馬賽曲”三個字,即軍隊通過了軍歌,從王國貴族,教廷手中奪去了信息傳播的主導權。軍隊的流動性使得傳播效率一下子勝過舊勢力。
站在曆史旁觀者角度來看,這就是傳統農奴起義突然變得近代化的“特征”之一。
當然宣衝想了想,現在還是得把自己的野心給收一收。
歐洲中世紀的封建主們缺乏曆史經驗,在近代讓軍隊唱歌,唱著唱著,自身共鳴起來,進而共鳴者把國王送上斷頭台,但是在東方?可是有充分經驗的。
…係統已經隱了…
在東方,軍將們若是試圖開始掌握輿權,那就是縱容“妄悖之言”傳播。
東方治理體係對此事相當警惕。對這類行為統統歸納為“僭越”。
先秦時期“大楚興,陳勝王”讓後世各朝各代對行伍中亂唱是明令禁止。哪怕再正確的傳唱,都會引起統治者們忌憚,嶽飛的《滿江紅》內容足夠忠誠,還是觸碰了老趙家祖傳對武將的忌憚心,最終遭遇風波亭。
宋之後,中華武將是絕對不能做出脫離“皇帝最高指示精神”之外的抒誌文學作品。
武飛敢肯定,一旦自己敢把“軍歌”這種先進的東西放出來。那立刻就會被大爻朝廷上的大人們認為“其心有異”。
對於武飛來說,在曆史工具箱中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利器”,但是不能用,不由開始抓耳撓腮。
如果讓商隊來唱呢?武飛再度搖了搖頭,且不說未來商人掌握輿權的後果,單單是現在商人那兒,對於“唱”這種活動是非常抵觸的。以“唱”為職業的戲子,是比乞丐還不如的下九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