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義也不點破,麵上笑意不減,順著話茬接了下去:
“大爺說得在理,我那地頭兒,確實不比您這塊寶地,也就是農閒尋點事兒做,圖個熱鬨罷了。”
“乾脆就聽您的,每樣都撿點兒,回去種上,瞧瞧哪個肯長,哪個爭氣。”
這話一出口,於大爺心裡那根弦也就鬆了。
薑家開墾那點坡地,攏共巴掌大一塊,七拚八湊還要掰成幾份,真結了果,也翻不出多大浪花來。
那張圓臉笑得更開了,撚著下巴那幾根倔強的胡子,說道:
“哎,就得這麼著!圖個稀罕,換換口味,這日子才不乾巴。”
說著腳下生風,親自領著薑義往果園深處走,一邊走,一邊嘴裡叨個不停。
這棵樹枝頭做接穗好,那棵根紮得穩,移栽活得快;
哪種砧木嫁接不掉頭,哪種枝條接了愈口快……一張嘴如同決堤的閘口,止都止不住。
於大爺是真有兩把刷子,也是真肯教,手把手地帶。
連那樹苗底下的根須怎麼舒展開,往哪頭擺,都掐著薑義的手指頭親自演一遍,生怕他弄岔了。
“根須可彆一團糟,得像豬鬃刷子似的,朝四麵八方舒展開,那才吃得著土。”
薑義也不含糊,聽得極是仔細,點頭點得像雞啄米,三不五時還拋個問題過去。
這一問不要緊,反倒把於大爺的興頭給勾得更高了。
唾沫星子都飆出兩尺遠,手舞足蹈,比劃得滿天飛。
就這麼一老一少,一講一聽,在果樹林裡頭轉悠了半個下午。
於大爺是個實誠人,也不藏私,一路上眼挑手揀,替薑義細細尋了不少好苗。
根須舒展,枝條帶勁,一看便是有活氣的主兒。
眼見得斜陽沉山,天光將暮。
薑義婉言推了於大爺留飯的好意。
拎著沉甸甸一捆果苗,匆匆趕回自家那塊剛翻出的坡地。
趁著這一股熱乎勁兒,擼起袖子,把樹苗一棵棵地安插進土裡,動作輕得跟捧著初生的嬰兒似的。
枝要舒,根要展,土得鬆軟。
手上忙得飛快,腳下卻分毫不亂。
又把早先漚好的腐肥,細細堆在樹根處,再蓋上一層薄土,拍得服服帖帖。
這一通活兒忙完,天已徹底黑了。
山風拂麵,帶著股土腥草濕的味兒。
兩個小的早被柳秀蓮哄去歇下了,屋裡連打哈欠的聲音都不帶。
她卻還未睡,手裡捧著盞油燈,一步步地跟在身側,幫著照明。
那燈火搖啊搖,把影子拖在土坡上,一時長,一時短。
薑義收了鋤頭,直起腰來,腰背有些發僵,心頭卻覺鬆快了不少。
順勢回頭,看了妻子一眼。
燭光與月色疊在一塊兒,把她那張清清秀秀的麵孔映得暖洋洋的。
眼裡帶光,神色柔和,像誰家的畫兒裡走出來似的。
也不知是那口呼吸法真有些門道,還是這一夜折騰得心頭熨帖了。
薑義隻覺越看越順眼,越看越覺著好看。
……
果樹落了土,山下那片黃豆也熬到了頭。
地裡一根根枯黃的豆杆挺著,風一吹,嘩啦啦響,像是在催促著收割。
薑義也不怠慢,挽起袖子,蹲在地頭兒,一茬茬地收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