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寒意猶在,薄霜未化,薑家院裡卻早已動了身。
一家子人齊齊收了樁功,腳步未亂,呼吸綿長。
吐出的熱氣在半空一團團聚了又散,像是舊爐上飄出的湯霧。
推門入屋,暖意撲麵而來,腳底也像踏實了幾分。
桌上那鍋粥早已熬得軟糯黏滑,色澤金黃,熱氣騰騰地直往鼻子裡鑽,勾得人舌根發癢,肚腹起鳴。
尋常人家喝這黃精粥,圖個滋補養身、潤燥生津。
但薑家的這鍋,可不是光靠黃精打底那麼簡單。
裡頭加了黑鱗子根,又佐以數味偏門藥材,小火慢熬了整宿,一鍋藥氣粥香,交織成味,才端上桌來。
光是靠近聞上一聞,便覺一股精氣從鼻腔直衝腦門,叫人精神一震。
若是根骨淺薄之人,怕是要當場噴出鼻血,再來個七竅冒熱氣。
這等粥,隻薑家這樣有底子、練了些年功夫的身子骨,才吃得下,也吃得出味兒來。
碟中臥著幾枚雞蛋,外表圓潤飽滿,殼色沉凝溫潤,泛著點藥香。
這蛋不尋常,出自薑家後院那一窩“藥雞”。
四年前小閨女呱呱墜地時,正好孵出來兩窩雞仔,自那時起便跟著喝藥渣長大。
日日吃補,年年啼得嘹亮,毛羽油光鋥亮,身形雄健。
薑義起初隻是惜物,後來越看越覺得這雞不凡,便留了下來不宰也不賣,隻取其蛋,自家慢慢吃。
眼下四年光景過去,這蛋裡頭早就不是尋常蛋黃蛋白那麼簡單,帶著一股說不清的生機與勁道。
雖談不上靈丹妙藥,可也不比尋常藥膳差了。
一碗粥下肚,暖氣直通四肢百骸,薑義順手扛了鋤頭,慢悠悠地踱去了田頭。
腳步穩,神色鬆,像是散步多於勞作的莊戶閒人。
壟間土鬆,便隨手撥了撥,禾苗間有雜草冒頭,便蹲下身,一莖一葉地細細拔除。
偶爾繞到果樹底下,仰頭望一望枝椏,順手掐去兩三根亂枝,也不多想,修修剪剪,全憑心意。
這一身力氣,這些年不是白打樁練拳的,做起粗活兒來倒也輕省。
就這麼晃悠著乾到日頭爬上天頂,才拍了拍手上塵土,回屋用了午飯。
飯後,也不忙彆的,隻翻出那本泛黃了邊角的坐忘論,倚著榻角,隨手翻讀幾頁。
經文晦澀如雲煙,句中之意卻似隱有金光一線,非得靜氣凝神方能捉得。
薑義倒也不強求,讀得困了,便就著經卷,微微闔目,打個小盹。
這一覺不深,卻也不淺,迷迷糊糊地過了大半個時辰,醒時神清氣爽,猶如秋水照人。
起身後,先去了後院那一片寒地。
寒意未散,地氣沉凝,正合練樁。
紮了個樁子,寒氣透骨,卻也正叫筋骨拉得更緊、更韌。
練得滿頭是汗,呼吸吐納之間,自有氣血緩緩複蘇,精力重聚。
歇一歇,再練拳。
拳出如風,收若藏鋒,不快不慢,一式一式,皆是落得穩當。
樁功、吐納、拳法,如此三輪,打的是周身通暢,心頭安穩。
待到收勢站定,天邊早已染上一抹昏黃暮色。
屋裡傳來鍋碗瓢盆相碰的細響,薑耀在喊娘,薑明已在院門口探頭。
晚飯的熱氣,就這麼從屋裡一絲絲飄出來,混著炊煙與藥香。
屋裡暖意融融,一碗金黃的黃精粥下肚,渾身像是被春陽曬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