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日頭才上了牆角,薑家小院難得熱鬨了些。
幾人圍坐在石桌邊,正翻看一本老得發黃的厚圖冊。
書頁微卷,紙邊起毛,其上繪著草木繁盛、果實晶瑩,淡墨勾線,倒頗有幾分古意。
立在一旁的,是劉家莊上那名高個隨從。
一身粗布,站得筆直,聲音卻溫吞不疾,慢悠悠地指著書頁道:
“這等青色小果,名為清陽果。可清心寧神,助人靜坐修行。尋常黃土中栽下,要十年才肯結一串,然再等十年,方能入藥。”
他說著,手上又翻過兩頁,露出一串殷紅如血的果實來:
“這是五靈果,三十年開花,再三十年結果,合計六十寒暑,才得一嘗其味。能令五感清明,眼耳鼻舌皆通一線。”
他說得不緊不慢,把那些傳說中的靈果靈木,講得跟莊頭地邊的冬瓜扁豆似的,尋常得很。
薑義坐在旁邊,捧著茶盞,麵上漸漸沉靜下來,眼裡透出些細細的思量。
上回大兒氣足圓滿時,飯後閒話間提過一句,說想種些稀罕果樹。
今日這隨從來收幻陰草,他便順口問了句。
那隨從倒也爽快,轉身便回了趟莊裡,把這本圖譜帶了來。
隻說改日再去采買藥材時,可順道帶些樹種回來。
“不過,醜話說前頭。”
說得客氣,卻也不忘把話挑明了:
“此等靈果異植,非市井花草可比。薑家主若是想著來年吃果,那便白費心思。”
“無靈泉滋養、無靈土培育,在這等凡俗泥地裡,一二十年能開花已是造化。至於藥用嘛……”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抖了抖書頁:“怕是還得再熬個一二十年。”
薑義還未開口,一旁的薑明倒先按捺不住了,連連點頭。
他倒不問那勞什子的“助修”“清心”之類,隻一門心思盯著圖譜上的果子問來問去:
“這個甜不甜?”
“那個脆不脆?”
“熟了能不能直接吃?”
那高個隨從倒也耐心,索性照著口味,把幾樣果苗挑出來。
什麼“玉脂桃”“火棗子”“水香梨”,一個個都聽得人舌頭發饞。
薑義卻隻是笑笑,也不阻攔。
說定了幾樣果苗,那隨從也不多話,抱拳一禮,笑道:
“這些苗子就按賬上幻陰草抵了,改日送來,再一並算賬。”
說罷,腳步利索地出了門。
人剛走遠,薑義便順手拎起院角的鋤頭,拍了拍上頭的泥,預備出門去地裡轉一圈。
腳剛邁出門檻,忽聽得村道上有腳步聲響,稍顯急切。
抬眼望去,隻見前頭來人著一身舊布長衫,寬袍緩步,拂著日光走得頗有些風雅。
薑義眯了眯眼,認出是學堂的岑夫子。
身後還跟著一人,身形結實、步子沉穩,眼神如鉤。
乃是縣尉司那位林教頭。
薑義心頭略一打算,便有了個七八分的底,將鋤頭斜靠在院牆邊,拍了拍手,整了整衣。
那邊岑夫子遠遠揚聲,語調比平日快了幾分,帶著幾分難得的急切喜氣:
“薑老弟!賀喜啊!令郎高中一甲,可真是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