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計既了,薑義自然禮數周全,笑著拱手相請:
“幾位辛苦,不若移步寒舍,小酌幾杯,權作謝意。”
劉莊主也不推辭,當即點頭。
方才落座,茶未煮熟,菜未端上,院外便傳來陣陣響動。
緊接著便見薑明掀簾而入,手裡還拽著個灰撲撲的小丫頭。
不是旁人,正是薑曦。
一臉塵土,臉頰上還掛著兩道泥印子,發絲亂成了窩草,額前幾縷黏著汗,打著結。
活像從地底鑽出來的山精。
可一雙眼卻亮得像貓,黑白分明,裡頭滿是“不服”。
“這又是作了哪門子妖?”
薑義一見這架勢,眉毛跳了跳。
薑明嘴角一抽,苦笑著答道:
“今兒個不知她哪根筋動了,非說幫中副幫主不能白坐,還說憑啥有人一來就能多分兩顆糖。”
“便自己跑去學堂,堵了那劉家小子,非要比劃一場。兩人說沒幾句便動了手,從講桌前一直打到水缸後。”
說到這兒,瞄了小妹一眼,又接道:
“還滾了幾圈泥地,灰裡撲騰幾回。末了自然是輸了,可那氣頭……誰也勸不住。”
薑曦聽了這話,嘴一撇,卻不申辯,隻揚起脖子,鼓著腮,像隻受了委屈的狸貓。
薑義瞧著這一大一小,兄妹兩個一個拉,一個倔。
麵上微赧,忙轉身衝著莊主一拱手,賠笑道:
“小女頑劣,衝撞了小莊主,還望多包涵。回頭我定要好生管教一番。”
劉莊主卻並不見惱,反倒爽朗一笑,眼中閃著幾分打趣,偏頭看了眼那滿臉泥灰的小姑娘:
“不妨不妨,練武的娃兒,不栽上幾個跟頭,怎知道泥有多滑、拳有多鈍?”
他語氣帶笑,卻也不全是調侃,轉而正色道:
“該多磨磨,多打打。若真有本事,將那副幫主的位子搶回來,日後再謀幫主之名,那才有趣。”
薑曦聽罷,雖滿麵灰土,嘴角卻忍不住翹了翹,眼中亮得像要蹦出火花來。
飯後送了客,院子也終於清淨下來。
薑義這才長舒一口氣,茶盞擱下,招了聲:“明兒。”
薑明應了一聲,從屋簷下跑出來,尚未卸氣,耳邊便聽得父親吩咐:
“去趟山腳,把新栽的苗子澆透了。”
少年一口應下,提了桶出門。
不多時便帶著滿身濕氣回來,連歇也未歇,抹了把臉,拎著書袋又往學堂去了。
院中重歸安靜。
薑義這才緩緩起身,手裡捧著本卷角起邊的舊道經,步子往山腳去了。
山腳那頭,地麵已濕了一線,泥土翻新,帶著股說不出的清香。
那一排苗子也精神,枝葉舒展,碧綠得像新打的玉,陽光一照,晶亮裡透著一股子活氣。
有一縷淡淡的靈氣,自地底升騰,裹著草木的馨香,把這一小方地頭都籠了進去。
薑義站在裡頭,尚未調息,便覺胸中一股暖意自然而起,氣息暢達,筋骨微癢。
似乎連骨縫都張了嘴,在貪婪地吸那一口靈氣。
他不動,隻靜靜站著,許久,才緩緩抬頭。
遠山寂寂,山下那幾間瓦屋靜臥在日光中,牆皮斑駁,屋脊傾斜,有幾片瓦歪著,還露著底下的椽木。
薑義望了一會兒,嘴角一動,像是笑了,像是自語:
“是不是……也該起間新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