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的輪廓自黑暗中浮現。
真澄睜開的眼眸盯著看了許久,木紋的線條在黑暗中被模糊,看來很像哭泣的笑臉,他沒來由地這麼想著。
望向時鐘,才半夜2點15分左右,難怪這麼暗。
島國最東端的根室市,這個時候也許快要迎來日出了吧,但神戶依舊被黑暗籠罩著。
他在睡著的咖啡店中醒來。
總覺得一時半刻無法再度入睡,真澄悄然歎息,鑽出被窩。
腳踩鋪木走廊的“咿軋——”聲,在靜悄悄的房間裡異常響亮。
話說這間房子偶爾也該翻修一下了。
當真澄思考著這件事時——
從走廊黑暗的一角,突然伸出一隻白皙的手臂。
“!?”
真澄嚇了一跳,難道凜音睡前大意粗心,忘記在咖啡店門前擺紫藤花了嗎?
不對,現在是秋季,紫藤花已經凋謝了。
真澄因為恐懼而渾身僵硬時,入侵咖啡店三樓的“鬼”仿佛力氣用儘了,纖細的手臂軟弱無力地垂落。
“……是……真澄。”
柔軟的聲音,好耳熟。
不會錯的。
真澄定睛細看,一道柔弱的身影抱著大腿,背靠牆壁而坐。
亞麻色的長發,在黑夜中更顯白皙的肌膚──是海月。
“海月,你這麼晚在這裡做什麼?”
每次晚上睡不著起來夜遊,都能撞見同樣沒睡的女生,自己該不會真的是輕主角吧?真澄自問。
就像那位每年社團合宿,夜晚都要晃蕩的吹奏部長一樣。
“梢小姐說,明天早上會來接你。”
“嗯……”海月孱弱地應了一聲,麵無表情道:
“所以……我想再多一點……清醒的時間……”
她的聲音從包裹在黑暗中的走廊裡傳來。
因為明暗差,看不清海月的臉。
想多珍惜一下在這間咖啡店的時間嗎?
真澄實在無法安心留她一個人在這裡,自己回被窩入睡,於是他開了口:
“海月。”
“嗯?”
“要不要出去走走?”
水母少女一副疑惑的樣子歪著頭:“現在?”
“嗯。”
“去……哪裡?”
“呃……”
真澄被問住了。
海月像是要替他解圍般輕輕搖頭:
“沒關係……隻要是和真澄……去哪裡都行……”
“哪裡都行……”
她像是反芻一般重複著呢喃說道。
海月隻要能夠和自己在一起就足夠了。意識到這一點,真澄悄然歎息。
但看見那張低眉斂眼的臉放鬆了下來,嗯,這樣就好。
不過她連想去的地方都沒提及,有點難辦。
嘛,畢竟是自己率先開口的。
因為是深夜,沒什麼可去的地方,去太遠了好像也不安全,真澄乾脆提議:
“去附近的公園怎麼樣?”
“嗯,聽真澄的。”
月光投射在地板上的小小身影顫了顫。
◇
換好外出的衣服,真澄等在海月房間門口,注意輕手輕腳,不打擾同住在三樓熟睡的澪。
自己半夜和海月出門,這種充滿非日常感的事若是被澪發現,恐怕也不能等閒視之。
有了之前麻美的前車之鑒,她搞不好會懷疑自己和海月的目的地是24小時營業的LoveHotel。
真澄倒不是擔心被誤解,隻是如果澪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跟上來,那樣子的話,海月想必很難開口。
門開了一道縫,一隻站立的小爪水獺探出腦袋……海月穿著小爪水獺的玩偶服。
“咦?這是睡衣吧。”
“可以……穿出去……”
海月說著搖搖晃晃抬起一隻腳,嬌小仿佛水獺趾爪的足掌被硬底的玩偶服皮靴包裹。
原來如此,這就是睡衣和外出服的區彆所在嗎?
如果是在白天,真澄會覺得這套衣服穿出去很顯眼,不過半夜一切都好。
“那我們走吧。”
出了門,一男一女走在須磨夜晚的街道。
“去買點飲料吧?”
真澄指了指途中經過的一台自動販賣機,機器在夜色中散發出廉價的光線。
這個季節不會有飛蟲追逐光亮,所以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嗯。”
“海月想喝些什麼?”真澄問。
“豆乳……拿鐵。”
看著自動販賣機裡擺著的飲料海月說。
“那我也選這個吧。”
真澄買了兩罐豆乳拿鐵,先從取物口拾起其中一罐,打開拉環後遞給海月,才又彎下腰取走自己的那罐。
“……謝謝。”
“嗯。”
少女裹在玩偶服裡的手心捧著豆乳拿鐵,小口小口地啜飲。
好像小動物汲水一樣,真澄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
兩人喝著飲料,繼續往公園走。
小爪水獺用兩隻腳在走路,看上去嬌小可愛。
真澄刻意放慢步伐,讓她可以並肩和自己走在一起。
身邊充斥著鴉雀無聲的寂靜,隻有兩個人不合時宜的腳步聲,輕敲涼如水的秋夜。
幸好海月穿了這套衣服,玩偶看上去挺厚的,保暖效果想必不會差,真澄心想。
“這座公園,我小的時候常和朋友過來玩。”
真澄的身體和回憶一起朝著公園前進。
這是個建在住宅區中間的小公園,被樹木環繞,綠意盎然,有秋千和滑梯,真澄以前,經常和要好的朋友,和……母親一起來。
“海月,家裡是和歌山的啊。”
“嗯。”
“動物園裡可以看到熊貓呢。”
神戶市立王子動物園原本也有熊貓,真澄小時候還去看過,現在已經離世了。
海月搖頭:“沒看過。”
“這樣啊,還有,南紀白浜很出名呢。”
和歌山縣南部的白濱町,是近畿地區屈指可數的海濱度假勝地。
“沒去過。”
海月依舊搖頭。
“喔,哦……”
想到海月高中都是讀的通信製高中,大概也沒什麼出遠門的機會吧。
不管是朝比奈家還是瀨野家,都是假日會帶孩子一起去家庭旅行,令人豔羨的美滿家庭。
真澄不了解她的家庭,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保持著短暫的沉默,真澄和海月相對無言往前走,總算走到公園。
天色太暗,住宅區又鮮少光亮,這一切讓半夜的公園更顯陰森了。
真澄說實話覺得有點後悔,這絕對不是什麼適合兩個人敞開心扉聊天的場所。
但海月好像沒什麼介懷:“真澄……小時候……經常來這裡?”
“嗯。”
“那邊的秋千,還有滑梯,我小的時候母親經常陪我來公園玩。”
“這樣。”
海月應了一聲,天色太暗,看不清她的表情。
從劉海篩落的陰影,在那張宛若人偶般精致的臉上烙下憂鬱的痕跡。
她以氣若遊絲的孱弱音量呢喃著說:“我媽媽……就不會陪我來這裡……”
“誒。”
“呃,那個,像我母親那樣的人也不多嘛,她是會和孩子一起蕩秋千,滑滑梯的類型喔,如果多了一定很麻煩,會把滑梯全都占滿。”
海月一直盯著手舞足蹈解釋的真澄。
在他們不遠處,有一隻鴿子漠不關心地在地麵上踱步,真澄對此毫無興趣,想必海月也是這樣。
真澄如此找補,卻又挾帶著歎息說道:“而且對我來說,那也是很小的時候的事了。”
言畢,他看見海月提心吊膽地抬起臉,喉頭微微震顫。
“我……不小心傷害真澄了嗎?”
“沒那回事。”真澄轉過臉,轉移話題般開了口:“要不要去那邊坐秋千?”
海月“嗯”了一聲:
“想和真澄……一起坐……”
仿佛沒聽懂她的弦外之音,真澄笑著點頭:
“那正好,我記得秋千剛剛好有兩個。”
走近後,摸了摸秋千,發現似乎有被好好打掃過。
沒有黏黏的感覺,灰塵也在可接受範圍之內。
真澄還是挺喜歡秋千的,不過以他現在成人的體重,要坐上去似乎有些勉強。
他將新落下的葉子撥掃開,抓著吊索,戰戰兢兢地坐在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