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桌子對麵,雨宮梢鐵青著一張臉。
“我是絕對不會把海月留在這裡的。”
翌日和來咖啡店的梢提起這件事,對方的反應一如真澄的預期。
真澄平靜地開口:“對她自己,對我們來說,海月都還有要做的事,有要留在這裡的理由。”
“是說咖啡店嗎?”梢冷靜地反詰。
“除了身為店長的神代小姐,以及身為咖啡師的宮澤先生,其他的工作並非無可替代吧?”
雖然是問句,卻毫無反駁餘地,語氣平靜地像在訴說一件事實。
的確是事實沒錯。
真澄點了一下頭:“所以我說的,是讓海月擔當匿名歌手賬號的主唱的事……”
“——不可能。”
沒等真澄說完,梢便不假思索地否定。
原本平靜的氣氛瞬間凍結。
“樂隊也好,還是什麼匿名歌手賬號,海月都不可能加入。”
“為什麼?”
“因為……”梢繃緊了臉,避重就輕地彆開視線:“海月很受傷。”
“海月以前,和你組過樂隊,對嗎?”
真澄像試探距離一樣看向她的臉。
“然後……在LiveHouse的舞台上,她逃走了。”
他的話讓梢一時半刻無言以對,女生那描繪出平滑曲線的喉嚨,不知所措地微微震顫。
梢心煩意亂地歎了一口氣:
“這是海月告訴你的?”
說話的同時,梢的目光靜靜注視一旁默不作聲的海月,隱隱透出朱紅色的眼眸裡沒什麼感情。
水母少女則始終坐立不安地低著頭。
真澄感覺海月好像受到責備,趕緊找借口似地替她緩頰,忙不迭說道:
“是我問的。”
不知怎地,有種似曾相識的既視感。
大概是不忍心見海月的臉色再繼續鐵青下去,梢一臉歉意地伸出保養得很好的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
“抱歉,海月,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包括那時也一樣,我隻是……”
苦澀的情緒令女生的唇角微微扭曲,梢的眉尾困擾地下垂。
“很擔心你。”
“梢……擔心我什麼?”
“擔心海月再次受傷。”
這句話毫無疑問是發自她的內心,“海月是我珍視的朋友,正因如此,我不想再見到海月像那個時候一樣,陷入痛苦。”
“……”
感覺好像惹父母生氣的小孩,海月閃避梢的視線。
令人心悸的沉默在空氣中築起一座透明壁壘。
她的手指用力抓住自己的手臂,令人聯想到櫻貝的指甲,在柔軟的肌膚表麵留下月牙形狀的傷痕。
“……混合咖啡,請用。”
凜音打破沉默說,輕輕將一隻馬克杯放在梢的麵前,杯子裡安靜地裝滿了溫熱的液體,彌漫著咖啡香氣。
“謝謝您,神代小姐。”
梢的手指在把手上遊移,作總結說:“就是這樣,我有不得不帶走海月的理由。”
“帶海月回去就能保護她,不讓她受傷了嗎?”真澄問。
“……真澄(君)(哥)。”
從不遠處的吧台後探出三隻可愛的腦袋:依次是黑川澪,麻美和千愛,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交鋒現場,臉上毫不掩飾擔憂。
梢因真澄的問題愣了半拍,然後眉眼變得銳利,冷靜道:
“不能。”
“那……”
“但是,我更不放心留海月一個人在這裡,更彆說讓她加入你們唱歌什麼的……”
“——我是自己想唱的。”
海月身下那張椅子被拖動,發出尖銳的嘎吱聲響。
“海月?”
梢驚訝地略微睜大眼眸,隻一瞬間臉色又恢複如常。
“那個時候,你也是這樣和我說的。”
“……”
海月頓時緘口,安靜看著地麵,仿佛在逃避什麼,垂下的眼瞼微微顫抖。
“不一樣。”
擲地有聲的堅定話音在咖啡店的桌麵上彈跳,梢頗感意外地望向聲音的主人,真澄毫不遲疑道:
“隻要有我在的話,無論如何,也不會重蹈那次的重蹈覆轍。”
梢微眯起眼:“是嗎?宮澤先生還真有自信。”
“而且,匿名歌手賬號是在網站上傳音樂視頻,不需要像在LiveHouse裡那樣麵對觀眾。”
“是喔。”梢的語調依舊沒什麼情感起伏,冷靜地回道:
“不過視頻發出去,依舊要麵對網上的觀眾,隻是直接和間接的區彆而已,隻要有這份壓力在,還是無法避免海月可能會受傷的風險。”
完全不行,光是這些連去宮古島以前的自己都不太能說服的東西,想動搖這位梢小姐,根本是癡人說夢。
“宮澤先生,果然是一位善良的人啊。”她突然說。
“嗯?”
“不光是那天早上見義勇為……”梢頓了頓。
話雖如此,看來自己那天的行為還是給這位梢小姐留了很好的印象,否則,估計她早就沒耐心聽真澄說下去了。
繼續說:“……對海月也是如此。”
“這是怎樣?”
“海月……是個很脆弱,看上去很令人心疼的孩子,對吧?而宮澤先生,也是個很善良的人,很溫柔的人。”
“所以是因為對彆人的事有同理心,因為同情海月,才願意這麼照顧她的吧。”
她自顧自地說著,不知怎地,真澄覺得梢像是在說給她自己聽。
“請等一下。”
真澄聽不下去了,打斷道:
“我承認我是個爛好人沒錯,可是,光憑溫柔善良之類的東西,無論如何,是無法與任何人建立持久的聯係的。”
“我沒有那種包容一切,無限付出的力量,相反,我這個人自私的很。”
真澄原本想平淡帶過這次對話,但不知為何,卻感到耿耿於懷,繼續滔滔不絕說下去:
“如果不能從對方身上得到對應的支持,熱情會消退,溫柔遲早有一天會磨損殆儘。”
也許我如古前輩可以做得到,她是真澄見過最八麵玲瓏的人。
但作為她不成器的後輩,真澄知道自己決計沒有這樣的能力。
說著,他察覺自己的心情逐漸清晰成形:並沒有什麼所謂監護人般的義務,他不過是從照顧海月的過程中,享受被依賴的感覺而已。
“我想,梢小姐也一定不止是這樣,誰會對不喜歡的人百般照顧?那也太有人道主義精神了。”
“所以,請梢小姐直視自己的心情,也請正視海月的想法。”
“……”
大概是沒想到真澄會說出這一番話來,他的語氣太過真摯,梢忍不住垂下眼睫,沉默好半晌。
把她的樣子看在眼裡,海月也逃避一般彆開臉,柔弱的手指跟每一次沒什麼不同,抓住真澄的衣擺。
真澄歎了一口大氣,掰開她的手,像是要她安心一般麵露微笑,“彆擔心,我會陪著你的。”
做出承諾後,真澄推她到梢麵前,梢直勾勾地緊盯著真澄拍撫著海月脊背的那隻手。
“……梢。”
海月的視線局促地飄來飄去,纖細柔弱的手指,依舊失措地抓緊真澄的襯衣下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