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這種生物,沒有社會分工,隻是因為洋流和食物,恰好聚集在一起,實則孤獨一人。”
“沒有自己的意誌,無法自主遊泳,隻是隨波逐流地漂浮著。”
從飼養員口中了解到水母的生態,小海月不禁感到悲傷。
像是忘記了呼吸一樣,水族館內喧囂的人聲,不知為何變得非常遙遠。
各種東西都與自己隔絕,身體仿佛浮在半空中,宛如要被吸入水母生活的水槽,卻被玻璃擋住,沒辦法回到自己應該回去的地方區。
經過了認識到這一點的時間。
海月聽到了媽媽的聲音。
“海月,和水槽裡的水母很像呢。”
「我和水母很相似。」
是這樣嗎?
嗯,就連名字也是一樣。
——海月。
是水母的另一種寫法。
海中的月亮。
也是水母的最後一項特性。
飼養員的聲音響起:“水母雖然無法自己發光,但可以像月亮一樣,反射太陽的光芒,成為海中之月。”
逛完市民水族館,小海月停在了紀念品商店前,貨架上擺著水母造型的毛絨玩偶,她很想要那隻玩偶,卻說不出口。
沉浸在感傷中的媽媽並沒有詢問女兒的意願。會來逛水族館,同樣也有出於開導她自己的原因。
大概就是從這裡開始,小海月漸漸感受到了家庭的變化。
可能是那頭遺傳自爸爸的醒目亞麻色頭發,讓媽媽總是似有若無地回避母女間的交流。
媽媽會做飯給海月,但兩人幾乎不會一起吃飯。
爸爸也在離異後,很快就和外遇對象組建了新的家庭,除了寄贍養費外,再也沒出現過在海月麵前。
當然,也可能是媽媽不準海月再見他的緣故。
每當提起爸爸,媽媽都是一副咬牙切齒的痛恨表情,視這段婚姻為自己人生的最大失敗。
但這些,幼小的海月都不清楚。
她隻意識到一件事——
即便是親情,也會淡化,是需要後天培養的,是需要時常主動維護的關係,不會因為血緣而天然變得親密。
正是因為這殘酷的現實,海月才更加渴望永恒的紐帶。
渴望「一輩子」的朋友。
可能是因為自己不擅長交朋友,所以更珍惜主動與她打好關係的人。
幼年的海月小小一隻,精致且弱氣的漂亮臉蛋,就像是女兒節的雛人偶,易碎的娃娃,惹人憐愛。
老師會無意識地照顧她,班級裡總會有些成略顯成熟的孩子,也願意對海月展現友好,關心海月,使她不至於孤單。
於是,為了抓住這條紐帶,海月稍微和人關係好一點,就會過於親昵。
因此在小學時,得到了同班女生「對朋友這麼執著,真是惡心」的惡語,然後被疏遠。
午餐海月食不下咽,抱著便當盒,躲在校園的角落,一個人小聲地唱著歌。
對從小就感覺到自己過著與環境脫節的生活的海月來說,這是她和水母相似又不同的地方。
重要的不是唱歌,關鍵在於呐喊,並有效地緩解痛楚,水母沒有發聲器官,受了傷也隻能沉默,但水母少女可以。
“——午休時間要結束了喔,你是家長參觀日要參加合唱班的學生嗎?唱的很好聽。”
身穿藍白體操服的小學女生站在她麵前。
小海月停止歌唱,慢條斯理地抬起臉,視線落在體操服上衣的名牌上。
“……雨宮。”
她念著女生的名字。
“梢。”
“嗯?”
海月不解地歪過頭。
女生有一瞬間露出厭惡的表情:“我不喜歡彆人稱呼那個姓氏。”
“我叫梢,直接叫我梢就好。”
稚嫩的臉頰硬是故作大人般的成熟表情,小梢如此說道。
海月疑惑地微側螓首:“為什麼?梢……沒有家人?”
“……”
小梢好像被嗆住了,看著小海月無辜清澈的雙眸,歎了口氣:
“我說啊,你這人是天然過頭了,還是完全不會講話。”
“幸虧我脾氣好,要是遇到學校裡其他女生,可不會這麼輕鬆……真是個怪人。”
她無心的這句話讓小海月屏住了呼吸。
「陰沉,麻煩,麵包店的怪孩子」,海月曾經在商店街聽到了這樣的評價,媽媽當然也聽到了。
“為什麼你要這樣讓我丟臉呢,班上的家長也給我打了電話,這樣很惡心吧,為什麼你就不能做個正常的孩子呢?”
大概是因為小海月的存在,時刻提醒著海月母親她那段失敗的婚姻,她的反應也變得過激,歇斯底裡朝女兒大喊。
對此,海月隻是咬緊了唇,默默忍受這一切。
以言語發泄一通,冷靜下來後,海月母親直勾勾地凝視著女兒的臉,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臉,忽然蹲下來,抱住了女兒。
她以顫抖的聲線說:
“對不起啊,海月,媽媽又氣到失去理智了,但媽媽不是故意這樣子做的,媽媽其實,其實很愛你。”
海月默不作聲,隻是踮起腳尖,回應了媽媽的擁抱。
女兒的這個行為讓母親如釋重負地放鬆了表情。
“對不起,海月,對不起……”
麵包店裡,母女互相依偎在一起,母親不斷對女兒重複著這一句話,這光景絲毫不能讓人感到溫馨。
“——喂,你還好嗎?”
看著小海月失落的模樣,小梢慌慌張張地說道:
“抱歉,我不該說你是個怪人的,應該說,你隻是比其他人更特彆而已。”
“沒關係……”小海月麵無表情地說:“我媽媽……也這麼說我……”
“你媽媽……居然對自己的女兒說了這麼過分的話?”
“原來如此。”小梢好像誤會了,又好像本身就有偏見:
“家人本來就是那樣子,人出生在哪個家庭,生出怎樣的孩子,對雙方而言都是沒得選的,不必非要維係親情,所以人隻要有朋友就夠了。”
對於一名小學四年級的女生來說,這話未免有點成熟過頭,偏激過頭了,很難想象她的家庭環境。
“對了。”她恍然想起什麼似地說道:“你來和我做朋友吧。”
“朋友?”
“沒錯,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結交朋友,照顧朋友。”
“能照顧好朋友,對我來說是件非常自豪的事。”
“不過,因為經常有人說我對朋友的掌控欲太強,所以每段友誼的保質期都很短就是了。”
“可是……和我做朋友……不會開心……”
小海月安靜看著地上,仿佛在逃避什麼。
“才沒那回事,和我做朋友最開心了。”
小梢自信地揚起下巴,“我是島國第一會照顧人的小學女生,對我來說,隻要能照顧好朋友這件事就能讓我感到滿足。”
“唔……”
小海月不明就裡地側著頭,突然想起還要自我介紹:
“那個,我叫……一之瀨,不對,是……羽川,羽川海月……”
“海月嗎?真是個好聽到犯規的名字,水母,海中之月。”
小梢自如地切換朋友模式,“海月,你有唱歌的天賦。”
“我……有天賦?”
小梢點了點頭。
“你有能打動人心的聲音,這不是通過練習能獲得的,是天生的。”
“很厲害嗎?”
“當然了,歌聲能傳達很多言語做不到的事,所以——”
“唱歌吧,海月。”
——這是羽川海月交到第一個朋友的記憶。
在蜜柑豐收,神無月的和歌山。
那是一段淡淡的幸福,可依舊會感覺有些空虛,有些孤獨的時光。
然後,是羽川海月人生第一次萌生戀心的記憶。
在梅雨季節,水無月的神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