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側的虞國公朱照國,猛地一拍桌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桌上的茶杯,都為之跳動!他豁然起身,魁梧的身軀,投下巨大的陰影!
“陛下!臣,以為,必須打!”
他的聲音,洪亮如鐘,充滿了金戈鐵馬的鏗鏘之音,“而且,要立刻就打!傾全國之力,狠狠地打!”
朱照國的手,重重地按在那張羊皮地圖上,仿佛要將那片草原,都捏在掌心。他虎目圓睜,眼神銳利如刀:“陛下可還記得,天鼎元年,烏丸鐵騎,如何兵臨我雁門關下?此前大奉每年要向烏丸國納貢多少匹絲綢和多少茶鹽?陛下可還記得,先帝年間,河套之地,多少百姓,被那些蠻族,掠為奴隸,生不如死?”
“想我大奉立國以來,這北方的草原蠻子,便如同一塊附骨之疽,一塊流膿的牛皮癬!屢屢南下,侵擾邊境,殺我子民,掠我財富!雖屢有勝負,卻從未根除!為何?隻因草原太大,其來去如風,我軍難以捕捉其主力!”
“而現在!”他加重了語氣,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的某個位置,“天賜良機!賊寇內亂,人心離散,其主帥更是昏招迭出,自尋死路!最重要的是,我們,第一次,有了他們王帳的準確位置!有了願意充當我軍內應的部落!此乃百年不遇,天賜我也的絕佳良機啊!若錯過此時,畏首畏尾,待其緩過氣來,整合內部,必成我朝第一心腹大患!屆時,再想打,付出的代價,將是今日的十倍,百倍!”
“臣,懇請陛下,即刻發兵!一戰功成,畢其功於一役!為我大奉,為我大奉的子子孫孫,換來一個,至少百年的,安穩北疆!”
他這一番話說得是斬釘截鐵,擲地有聲,充滿了血與火的味道。殿內的齊國公等幾位武將,無不聽得是熱血上湧,紛紛點頭,眼神中,滿是渴望建功立業的火焰。
然而,就在這份狂熱的氣氛,即將蔓延開來之時,虞國公身旁的杜國公,卻在此時緩緩地搖了搖頭,發出了一聲幽幽的歎息。
“虞國公之言,聽之,確實讓人熱血沸騰。”杜國公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很清晰,“但恕我,不敢苟同。”
他緩緩起身,對著龍椅躬身一禮,才繼續說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老臣,至今還記得,先帝二十七年,那一年的冬天,比今年,還要冷。”
他一開口,便將眾人帶入了一段慘痛的回憶。“早些年,亦是北疆蠻族內亂,朝中主戰之聲,與今日,何其相似?先帝雄心勃勃,點兵十五萬,禦駕親征。結果呢?”
他環視眾人,眼中,帶著一絲後怕與悲哀:“大軍出塞,天降暴雪,十日不止!道路斷絕,糧草不繼!我大奉的將士,不是戰死的,是活生生凍死、餓死的!十五萬大軍,最終,隻有不到三萬人,活著回到了大奉境內!那一戰,讓我大奉,十年,都不敢再對草原,動用一兵一卒!”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啊,陛下!”杜國公臉色凝重,“如今,已是冬日,行軍到草原,便是寒冬臘月,北方草原,早已是滴水成冰。我朝將士,多為中原之人,不習極寒。此時出兵,天時,不在我手!這是取死之道!”
他伸出手指,在那張粗糙的地圖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再者,草原之大,廣袤無垠。情報上說,那水月托婭,欲東進黑水山區。這僅僅是一個‘欲’字!若我大軍未至,她便已提前轉移,茫茫草原,白雪皚皚,我數十萬大軍,又該去何處尋她?一旦我軍,被其誘入草原深處,陷入糧草不濟,進退維穀之境地,屆時,便是不戰自潰之局!此為地利,我等亦不占!”
“天時、地利,皆不在我!此戰,名為奇襲,實為豪賭!賭贏了,固然是一本萬利。可若是賭輸了,我大奉,輸得起嗎?還請陛下,三思!”
杜國公的話,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所有主戰派的頭上。
右側文官隊列中,一直閉目養神的吏部尚書王奎,立刻撫須點頭,出列附議。
“陛下,杜國公所言,乃老成謀國之言。臣,亦以為當慎重。”王奎躬身道,他的聲音,平穩而清晰,充滿了文官特有的邏輯性,“微臣執掌吏部,對今年全國的人力、物力調度,還算清楚。今年,可謂是真正的多事之秋。”
“年初,東山省白蓮教起事,朝廷調動了白虎營,東山省的兵備道全力配合,耗時三月,方才平定;同時,草原蠻子與高麗、倭國,三路進犯我西青、遼東等地,邊軍死戰,內地亦是征發了大量的民夫,輸送軍資;前不久,林大人為平定江南,肅清吏治,雖未大戰,但其隨行兵馬儀仗,地方支應,耗費亦是不小。”
“陛下,一年之內,三動刀兵。國庫的錢糧,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地方的民力,更是被反複征用,已是人困馬乏,怨聲漸起。微臣以為,此時此刻,我大奉最該做的,是偃旗息鼓,休養生息,而非不顧一切,再動一場,規模遠超之前的滅國之戰啊!”
工部尚書何汝明,也緊跟著站了出來,他的臉色,比誰都凝重,因為他掌管的,正是最實際的後勤工程。
“陛下,臣隻說兩個最現實,也最致命的問題。”他直接道,“第一,保暖。我大奉將士,若要遠征草原,此時從京畿之地出發,日夜兼程,少說也要接近兩個月的時間,才能抵達預定的戰場。屆時,正是草原上一年之中,最為酷寒的三九、四九天!夜裡,氣溫可降至潑水成冰!將士們的冬衣,如何解決?我們現有的棉衣,根本不足以抵禦那樣的嚴寒!難道,要讓我們的將士,穿著單薄的冬衣,去和那些裹著獸皮長大的蠻子拚命嗎?”
“第二,糧食!”何汝明看了一眼戶部尚書陳文輝,加重了語氣,“從京師,將糧草,通過陸路,運抵數千裡之外的草原深處,這其中,車馬、人力的損耗,沿途的消耗,大到難以估量!俗話說,千裡運糧,十不存一!更何況,方才王尚書也說了,今年國庫緊張,各地的糧倉,經過數次折騰,早已是捉襟見肘,哪裡還能擠出,足夠支撐十萬大軍,遠征數月,還加上那恐怖途耗的存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