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殿內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以虞國公朱照國為首的軍方少壯派,主張立刻開戰,認為機會稍縱即逝,不惜一切代價。而以杜國公和幾位文官尚書為首的持重派,則從天時、地利、後勤、國力等各個方麵,抽絲剝繭,指出了這場戰爭,近乎不可能完成的巨大風險。
兵部尚書趙玄素,他猛地起身,對著何汝明等人,反駁道:“何尚書,王尚書!你們所言,句句在理,但句句,說的都是困難!困難,是用來克服的,而不是用來退縮的!與徹底平定草原,解決我大奉百年邊患這等不世之功相比,這點困難,又算得了什麼?!”
“機會!機會一旦錯過了,就再也不會回來!難道,真的要等到那蠻子喘過氣來,再次兵臨我大奉,我等才在這太極殿上,追悔莫及嗎?!”
“趙尚書所言極是!臣附議!”齊國公亦是高聲應和,唾沫橫飛。
雙方各執一詞,你來我往,爭論不休,整個太極殿,仿佛都變成了菜市場,充滿了言語的刀光劍影。
任天鼎靜靜地聽著,任由他們爭論,他那張威嚴的臉上,看不出半分喜怒。直到所有人都說得口乾舌燥,殿內再次陷入僵持的沉默,他才緩緩地,將目光,投向了那個從始至終,都未曾再發一言,仿佛置身事外的年輕人。
“林塵。”
皇帝的聲音,並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瞬間讓殿內所有的嘈雜,都安靜了下來。
一瞬間,無論是主戰的朱照國,還是主慎的杜國公,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在了林塵的身上。
他們心中都清楚,在這場決定國運的巔峰對決之中,這個年輕得過分的英國公,他的一句話,或許,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更有分量。
林塵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冠,對著龍椅,躬身一禮。
他沒有長篇大論,隻是用一種平靜,卻又無比堅定的語氣,吐出了兩個字。
“得打。”
簡單的兩個字,讓朱照國和趙玄素等人,眼中精光爆閃,仿佛看到了知己。而杜國公與何汝明等人,則是眉頭緊緊地鎖在了一起,臉色變得更加凝重。
“必須得打!”林塵重複了一遍,加重了語氣,環視著眾人,“諸位大人所慮,皆是實情,句句,都說在了要害之上。但正如趙尚書所言,機會,千載難逢,稍縱即逝!”
工部尚書何汝明,脾氣也上來了,他立刻追問道:“林大人!下官並非是怯戰怕死之輩!隻是,下官剛才所提的兩個問題,乃是實實在在的,繞不過去的難題!不解決這兩個問題,大軍,連草原都走不到,更談何作戰?就說這保暖!天寒地凍,將士們連命都保不住,難道,要靠著一腔熱血,去和冰雪搏鬥嗎?”
麵對這尖銳到近乎冒犯的質詢,林塵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一種儘在掌握的笑容。
“何尚書,您可還記得,天鼎三年那個冬天?”
何汝明一愣,皺眉思索,隨即,仿佛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一變。
隻聽林塵不急不緩地說道:“天鼎三年的冬天,臣,便已上奏陛下,在京師及北地各州,推廣使用羊毛,紡織禦寒衣物。此物,取材於羊,遍地皆是,價格極其低廉。其保暖之效,經過軍機處工匠的反複測試、改良,如今,絲毫不亞於尋常的貂皮、狐皮。這兩年,這項產業,早已成熟,遍地開花。”
他頓了頓,伸出一根手指,用一種毋庸置疑的口吻說道:“臣可以保證,一個月之內,隻需陛下下一道旨意,在京師及周邊數個州府,便可收購、趕製出,足夠十萬大軍使用的全套羊毛冬衣!從貼身的內襯,到厚實的外套,再到足以抵禦風雪的手套、帽子,乃至保暖性能遠超現有牛皮靴的羊毛氈靴!保暖的問題,不成問題!”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何汝明當即啞口無言,嘴巴張了張,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隻記得當初是有這麼一回事,朝廷也批了些銀子,卻沒想到,林塵竟已在不知不覺之間,將此事,做到了如此恐怖的規模!
“那……那糧食呢?!”何汝明依舊不甘心,他拋出了最後一個,也是他認為最致命的,誰也無法解決的難題!
“就算保暖解決了!糧食呢?!”
杜國公和王尚書,亦是立刻投來了支持的目光,臉色無比擔憂地附議。這個問題,才是根本中的根本!
何汝明繼續逼問:“今年,兩次大規模調兵,再加上賑濟各地的災荒,國庫的銀子,花得如流水一般!戶部陳尚書就在這裡,他比誰都清楚!各地的常平倉、義倉,早已是捉襟見肘,哪裡還能擠出,足夠支撐十萬大軍,遠征數月,還要加上那恐怖的沿途損耗的存糧?!總不能,讓將士們,餓著肚子去打仗吧?!”
這個問題,如同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壓在了所有人的心頭。
是啊,打仗,打的就是後勤,打的就是錢糧!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是千古不變的至理!沒有糧食,一切,都是鏡花水月,都是空談!
就連方才最為激進的虞國公朱照國,此刻的臉色,也變得無比凝重,嘴唇緊緊地抿著。他可以不怕死,可以讓將士們不怕死,但他不能讓將士們,餓死。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如探照燈一般,齊刷刷地聚焦於林塵身上。
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懷疑、審視、與一絲絲的期待。
他們倒要看看,麵對這個無解的死局,麵對這個、束手無策的難題,你林塵,又能變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花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