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推開幾個圍著王金、狀若瘋癲的商人,用力搖晃著王金的肩膀,那雙曾經精明無比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王兄!王兄你醒醒!彆自己騙自己了!我們必須馬上去看告示!親眼去看!”
“對!去看告示!”孫利也反應過來,像是抓住了一線生機,大聲附和道,“我們親自去應天府衙門前看個究竟!真的假的,一看便知!”
“看告示……”
王金被錢彪搖晃得一個趔趄,渾濁的眼珠似乎終於恢複了一絲焦距。他如同一個溺水之人,聽到了岸上的呼喊,猛地醒悟過來,連聲道:“對!對!去看告示!一定是有人偽造告示,想趁機嚇唬我們,低價收購我們手裡的貨!一定是這樣!走!我們去看告示!”
他像是瘋了一樣,用一種近乎粗暴的力氣撥開身前的人,第一個踉踉蹌蹌地衝出了宅邸的大門。身後,錢彪、孫利,以及那一大群失魂落魄的商人們,也如同行屍走肉般,緊緊跟上。
一群人,就這麼神色慌張,行色匆匆地湧上了京師繁華的街道。他們衣著華貴,卻麵如死灰,與周圍悠閒的路人形成了無比詭異而刺眼的對比,直奔著應天府衙門的方向,亡命般地奔去。
京師,應天府衙門前。
衙門外那麵巨大的告示牆下,早已是人山人海,圍得水泄不通。
與王金宅邸內的死寂和恐慌不同,這裡的氣氛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喧囂。絕大多數圍觀的,都是京師的普通商人或百姓。他們對著告示上的內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言語間,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對他人命運的感歎,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幸災樂禍。
“我的天爺,幸虧前幾日我婆娘死活攔著,沒讓我把家裡最後那點積蓄拿去買那些桐油,不然現在可就全砸在手裡,哭都沒地方哭了!”一個賣雜貨的小商販,拍著胸口,滿臉後怕。
“誰說不是呢?那價格炒得比金子還貴,太嚇人了。我就說嘛,這天底下哪有這麼好賺的錢?朝廷怎麼可能當這個冤大頭,花十倍的價錢去買東西?”一位教書先生模樣的中年人,搖頭晃腦地分析道。
“你們聽說了嗎?綢緞莊的王金、糧行的錢彪那夥人,這次可是把幾輩子的家底,甚至還從‘聚財錢莊’借了天價的貸款,全都投進去了!這一下……嘖嘖,天都要塌了,怕是跳護城河的心都有了。”一個消息靈通的牙行經紀人,壓低了聲音,臉上卻帶著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笑容。
“這就是貪心不足蛇吞象的下場啊!活該!讓他們囤積居奇,擾亂市場,搞得我們這些小本買賣都快做不下去了!”
人群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像是一場公開的審判大會。
就在這時,人群外圍傳來一陣粗暴的騷動。
“讓開!都他娘的給老子讓開!”
王金、錢彪、孫利等人,麵色猙獰得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他們用儘全身的力氣,推搡著、衝撞著擋在身前的人群,硬生生在人牆中擠開了一條通路,衝到了最前麵。
當他們抬頭,看到那張蓋著“應天府尹”鮮紅官印,用加粗的宋體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示時,所有人的動作,都在一瞬間,凝固了。
王金身邊的幾個掌櫃,急忙湊上前去,幾乎是把臉貼在了告示上,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辨讀。然後,他們的臉色,一個接一個地,從慘白,變成了死灰。
“……茲為曉諭事:為籌措北伐大業,朝廷所需桐油、棉布、藥材等一應軍需物資,已由戶部統籌,東山布政使司等地協辦,儘數籌措齊全。府庫充盈,軍需無憂。即日起,兵部、戶部等衙門,不再增購任何相關物資,特此通告,令爾民商一體知悉……”
告示的措辭,冰冷而官方,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然而這每一個字,落在王金等人的眼中,都像是一柄柄燒紅的尖刀,狠狠地刺入他們的心臟,將他們最後的幻想,淩遲處死。
“噗通!”
一個掌櫃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直接癱倒在地,口中發出絕望的、如同野獸般的哀鳴。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他們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的泥人,紛紛軟倒,現場一片狼藉。
王金的眼睛,死死地釘在那張告示上。
他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再看了一遍……他多麼希望,這是自己眼花了,是自己在做一場噩夢。可是那紅得刺眼的官印,那清晰無比的字跡,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這不是夢。
周圍那些商人和百姓的議論聲,此刻聽在他的耳中,是那麼的清晰,又那麼的刺耳,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嘲笑。
“……快看,真是他們!王金的臉都白得像鬼了!”
“……這回算是徹底完了,我聽說他們連聚財錢莊的錢都敢借,那可是京城最大的印子錢窩啊!這輩子都還不清了,子子孫孫都要為奴為婢了。”
“……活該!誰讓他們囤積居奇,擾亂市場!現在好了,報應來了!”
“王兄……”錢彪和孫利也徹底慌了神,他們抓住王金的胳膊,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是……是真的……告示是真的啊!”
“我們的貨……我們堆滿了幾十個倉庫的貨……那些花了十二兩銀子一斤買回來的桐油……現在連一兩銀子都沒人要了!”孫利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濃重的哭腔,“我們完了!徹底完了!”
終於,那根在所有人心中緊繃到極致的弦,“嘣”的一聲,徹底斷了。
那群被王金蠱惑,將他奉若神明的商人們,在確認了這殘酷到極點的現實之後,所有的恐懼、悔恨與絕望,都在一瞬間,轉化為了滔天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憤怒!
他們猛地,將矛頭,對準了那個依舊失魂落魄地,站著的始作俑者——王金!
“王金!”一個身材高大的商人,雙眼通紅得如同要滴出血來,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瘋牛,猛地衝上來,一把揪住了王金胸前那名貴的絲綢衣領,巨大的力道勒得王金幾乎窒息,“你說話啊!你不是說聖旨馬上就下嗎!你不是說要帶我們發財嗎!現在呢!聖旨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