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以孟元正為首的一眾司農寺官員,臉上更是露出了明顯的不快。
孟元正向前一步,雖然依舊躬著身子,但語氣卻明顯硬了幾分:“陛下,恕臣直言。農事一道,術業有專攻。我等在司農寺,日夜與五穀農具為伴,數十年如一日,方才敢說略有心得。”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林塵,繼續道:“林大人固然是文韜武略,經天緯地之才。但於此道,或非其所長。這殿中的每一件呈品,都是我等與各地農官,反複試驗、勘查、辨彆,耗費了無數心血,才最終遴選出來。這排名次序,臣等,自問還是比林大人,要強上一些的。”
他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之聲。
“孟大人所言極是!陛下,此事,還是交由司農寺定奪為好。”
“是啊,林大人雖然厲害,但那是在軍事、經濟方麵。這田間地頭的學問,隔行如隔山啊!”
“我等都看了又看,這幾樣,已是今年最大的驚喜了,斷不會有錯。”
麵對這幾乎一邊倒的質疑,林塵卻隻是付之一笑。他環視眾人,從容不迫地開口了,而一開口,便是石破天驚。
“諸位大人,說得都在理。於農事,我的確是門外漢。所以,我也就隨便瞅一瞅。”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本農學書,和那台精巧的耬車,語氣平淡得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過,依我之見,這些東西嘛……無論是這本講肥料的書,還是這台能省人力的農具,目前來看,都還不能排到第一。”
“因為,它們還不夠重要。”
話音落下,整個大殿,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夠重要?
能讓畝產增加一成的農學書,不夠重要?
能讓效率提升五倍的新式農具,不夠重要?
在這位威國公的眼裡,到底什麼,才算是重要?
孟元正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這已經不是質疑了,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對他,對整個司農寺,乃至對天下所有農官心血的公然蔑視!
他氣得渾身發抖,聲音也帶上了一絲顫音:“那……那倒要請教林大人了!依您之見,這些地方獻上來的農具、農作物,究竟哪一樣1,才配得上‘重要’二字?哪一樣,才夠資格,排到這春耕大賞的頭名?!”
林塵看著他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卻不急著回答,反而微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孟大人何必動怒?你先彆管我怎麼想,繼續介紹便是。說不定,後麵的寶貝,能讓我改變主意呢?”
這種輕描淡寫的態度,更讓孟元正憋屈得幾欲吐血。他狠狠地瞪了林塵一眼,強壓下怒火,轉身對任天鼎道:“陛下!這邊請!”
他將眾人引向大殿最中央,也是最顯赫的一個展台。那上麵,隻擺放著一捧金燦燦的稻穀。
孟元正深吸一口氣,用一種近乎炫耀的語氣,大聲說道:“陛下!諸位大人!若論今年所有呈品之最,非此物莫屬!”
“此物,乃是自彩雲之南的滇省雲州,由當地邊軍,從一個名為‘占城’的大奉以南的小國,所獲得的稻種。當地人,稱之為——‘南城稻’!”
“此稻,不擇田地,耐旱耐澇!而最最關鍵的是,它的產量……高得驚人!經我司農寺試種,其畝產,竟是我大奉尋常水稻的兩倍有餘!”
“畝產,兩倍有餘?!”
孟元正的話音剛落,整座大殿,便如同被投入了一顆驚雷,瞬間炸開了鍋!
天鼎帝任天鼎那原本含笑的眼睛,驟然爆射出駭人的精光!他一個箭步衝到展台前,甚至顧不上什麼帝王儀態,直接伸手抓起一把那金燦燦的稻穀,放在掌心仔細端詳。
“當真?!”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
對於一個帝王而言,沒有什麼比“糧食”這兩個字,更能牽動他的神經。畝產翻倍,這四個字所代表的意義,他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清楚!
這意味著,大奉的糧倉將史無前例地充盈!
這意味著,即便遭遇大災之年,朝廷也有足夠的底氣賑濟天下,安撫流民!
這意味著,他可以支撐起規模更龐大、征戰更持久的軍隊,去開疆拓土,去實現他心中那未竟的雄圖霸業!
“回陛下!千真萬確!”孟元正昂首挺胸,聲音洪亮如鐘,“我司農寺上下,試種了整整半年!其產量,穩定在尋常稻種的兩倍!此乃祥瑞!天佑我大奉的祥瑞啊!”
“好!好!好!”任天鼎連說三個“好”字,龍顏大悅,撫掌大笑,“孟愛卿,你司農寺,此番立下不世之功!朕,要重重地賞你!”
周圍的群臣,此刻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臉上紛紛堆滿了諂媚的笑容,讚美之詞如潮水般湧來。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得此神稻,乃我大奉社稷之福,萬民之幸啊!”戶部尚書陳文輝第一個站出來,他比誰都明白這東西的價值。
“是啊!此非人力所能及,實乃上天感念陛下仁德,特降此神物,以興我大奉!”禮部尚書孔昭林立刻將功勞歸於天命。
“有此物在,何愁天下不定?何愁四夷不賓?大奉國運,當如日中天!”
一時間,馬屁聲、恭賀聲此起彼伏。孟元正和他手下的司農寺官員們,個個挺胸抬頭,滿麵紅光,享受著這前所未有的榮光。在這片喧囂中,孟元正的目光,帶著一絲挑釁和十足的驕傲,再次投向了那個從始至終都沉默不語的年輕人。
“林大人,”他揚起下巴,朗聲問道,“不知這畝產翻倍的‘南城稻’,在你看來,可夠得上‘重要’二字?可有資格,做這春耕大賞的頭名?”
霎時間,所有聲音都靜止了。一百多雙眼睛,齊刷刷地再次聚焦於林塵。
他們都想看看,麵對這無可辯駁、如同神跡一般的“南城稻”,這位剛才還口出狂言的威國公,又該如何自處?是會承認自己眼拙,還是會繼續強撐?
然而,林塵的反應,卻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臉上沒有半分震驚,更沒有絲毫被折服的表情,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淡然模樣。他緩步走到展台前,拿起幾粒稻穀,放在指尖撚了撚,然後,淡淡地開口了。
“此物的確不錯。”
僅僅是不錯?眾人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