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塵在京師大學堂那一番振聾發聵的演講,以及那首石破天驚的《自嘲》詩,如同一場十二級的颶風,在短短一日之內,便席卷了整個京城。
風暴所過之處,各方反應,截然不同。
在市井街頭的茶樓酒肆裡,說書先生們早已將此事編成了最熱門的段子。當聽到林國公那句“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時,滿堂的百姓,無論販夫走卒還是引車賣漿者流,無不拍案叫絕!
“好!說得好!這才是為我們老百姓做主的青天大老爺!”
“什麼士紳優待,狗屁!憑什麼他們讀書當官了,就不用納糧,反過來還要我們養著?”
“林國公真乃聖人也!他這首詩,我聽著都想掉眼淚,這才是真正把我們這些‘孺子’放在心上的人啊!”
一時間,林塵在民間的聲望,攀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頂峰。
然而,在那些高門大院的勳貴府邸中,氣氛卻是截然相反的鄙夷與唾罵。
“偽善!簡直是偽善到了極點!”一名老牌侯爵,在酒宴上將象牙筷重重拍在桌上,滿臉不屑,“他林塵是什麼貨色,我們還不知道嗎?當初京城第一敗家子,鬥雞走狗,揮金如土!現在搖身一變,就成了為民請命的聖人了?呸!他不過是想借著打壓士紳,來清除異己,獨攬大權罷了!”
旁邊的另一名伯爵也陰陽怪氣地附和道:“沒錯,他要是真那麼大公無私,怎麼不先把他們林家的萬貫家財全捐給國庫?說到底,不過是說給彆人聽的漂亮話。他罵彆人是爬在百姓身上的人,他自己,才是那隻最大的吸血螞蟥!”
而任天鼎獨自一人站在書房的窗前,聽著呂進彙報著外界的種種風聞,久久不語。
“陛下,林大人好手段。”呂進低聲笑道。
任天鼎卻緩緩搖了搖頭,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感慨:“這不是手段。這是在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撞一堵傳承了上千年的南牆。他把自己放在了火上烤,要麼,將這天下烤出一個新秩序;要麼,他自己,便會在這場大火中,化為灰燼。”
宮內和京師大學堂的思潮,在林塵的鐵腕與理想主義的雙重作用下,被強行壓製了下去。學生們退學的寥寥無幾,大部分都選擇了沉默和觀望,那首詩帶給他們的震撼,仍需時間消化。
但是,來自京城之外的阻力,卻如雪片般,飛入了內閣。
各省、各州、各府,彈劾林塵“禍國殃民”“與士爭利”的奏折,堆積如山,幾乎將內閣的桌案淹沒。這些奏折,無一不是出自地方大員、致仕鄉賢之手,他們聯合起來,形成了一股足以讓任何帝王都感到棘手的巨大壓力。
內閣值房內,氣氛凝重。
林塵也赫然在列。
太子任澤鵬看著那如山般的奏折,憂心忡忡地向林塵請教:“林師,京城內雖已穩住,可地方上的反對聲浪如此之大,該當如何應對?總不能,將全天下的官員,都換個遍吧?”
林塵神色平靜,從那堆積如山的奏折中,隨意抽出一本,翻看兩眼,便不屑地扔回了桌上。
“簡單。”
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此之前,鄉紳為什麼能裹挾民意,對抗朝廷?因為他們通過宗族、學堂、鄉約,牢牢地掌握了對百姓的控製權,也掌握了唯一的‘話語權’。朝廷的政令,到了下麵,要靠他們來解讀;百姓的聲音,到了上麵,也要靠他們來傳達。他們想讓百姓聽到什麼,百姓就隻能聽到什麼。”
林塵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掃過在場的內閣大學士們。
“輿論的陣地,我們不去占領,敵人就會占領。想要將百姓和鄉紳徹底分離開,最好的法子,就是辦報!”
“辦報?”太子和幾位大學士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沒錯!”林塵的聲音變得鏗鏘有力,“朝廷的邸報,發行範圍太小,內容枯燥,隻在官場流傳。我要辦的,是一份全新的報紙,名為《大奉日報》!它要用最通俗易懂的白話文,將朝廷的政策,比如‘一體納糧’的好處,原原本本地告訴每一個識字的百姓!它不僅要刊登政令,還要刊登國內外的奇聞異事,刊登農業生產的新技術,甚至可以接受百姓投稿,讓他們有地方說自己的心裡話!”
“這份報紙,要徹底取代邸報!朝廷下令,讓各省、各州、各縣的官府,都必須派專人抄錄,張貼於城門、集市、學堂等人流密集之處!務必,要讓朝廷的聲音,能夠毫無阻礙地,直達最底層的百姓耳中!”
“這第一期《大奉日報》,我親自來寫!我就要告訴全天下的百姓,朝廷為什麼要改革,這場改革,對他們,究竟意味著什麼!”
議事結束,眾人紛紛散去,唯有首輔王奎,留了下來。他站在原地,神色複雜,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林塵轉過身,平靜地看著他:“王大人,有何事?”
王奎蒼老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他對著林塵,深深地作了一揖:“林大人……下官,是為劣子之事而來。犬子無狀,衝撞了大人,還請大人……高抬貴手。”
林塵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然後問道:“王大人,你,認同本官的改革措施麼?”
這個問題,問得王奎心頭一顫。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關鍵。
他猶豫了。
漫長的沉默後,王奎仿佛瞬間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他艱難地說道:“國公爺……推行新政,乃是為國為民,雖……雖有陣痛,但利在千秋。下官……下官,認同。”
說出這句話,已經耗儘了他的所有尊嚴。但他知道,這還不夠。
他抬起頭,看著林塵,一字一頓地補充道:“下官,明日便會修書一封,命人八百裡加急,送往東南。王家在東南的所有族人、門生,必將全力配合國公爺的新政,絕不敢有半分陽奉陰違!”
這是在割肉,也是在遞上投名狀。
林塵聽完,這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站起身,走到王奎的身邊,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王大人,令郎還年輕,年輕人犯錯,可以改。但王家的根基,可不年輕了。”
“一個聰明的父親,懂得如何教好自己的兒子。一個聰明的家主,更應該懂得,曆史的洪流,究竟在往哪個方向流淌。”
“我希望王大人,是個聰明人。”
說完,林塵便徑直離去,隻留下王奎一人,冷汗涔涔,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雖然此前王奎算是被林塵提拔起來,可林塵這個政策,對地方鄉紳地主打擊最大,王奎的王家在東南也算大家族,自然王奎對此有抵觸情緒。
就好比明朝時期,在推翻嚴嵩統治,清流內部的徐階、高拱、張居正團結無比,可嚴嵩一倒,內部就開始分化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