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和隻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跟著這文字,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緊接著,林塵開始用一種王家和從未見過的方式,來論證他的觀點——算賬!
“……據戶部初步核算,若天下士紳一體納糧,以三十稅一之稅率計,則國庫每年,可增收白銀,至少四百萬兩!諸君,四百萬兩白銀,是何概念?”
“此四百萬兩,可練新軍二十萬!足以將所有蠻子,徹底逐出漠北,還我大奉百年安寧!此四百萬兩,可造福船五百艘!足以組建一支無敵艦隊,將東南倭寇,儘數葬於魚腹!此四百萬兩,可興修水利,開墾良田,讓天下萬民,再無凍餒之憂!此四百萬兩,可興辦新學,開啟民智,讓我大奉,人人如龍!”
一連串的排比,一連串的數字!
王家和看的有些驚訝,他為官多年,從未有人,敢用如此直白,如此赤裸的方式,來跟他談論國家大事!
這篇文章,沒有之乎者也,沒有引經據典,它就像一個賬房先生,在清清楚楚地,給全天下人,算一筆賬!一筆關於國家前途,關於民族命運的,大賬!
看到這裡,王家和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然而,文章的下一段,卻又讓他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然,此策推行,必將觸動天下士紳之利益,必將引來無數非議與攻訐。或有人言,此乃‘與士爭利’,此乃‘動搖國本’。然,何為國本?本官以為,天下萬民,方為國本!士紳者,非天生之貴胄,亦是萬民之一員。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乃天經地義!”
“士紳者,乃國之棟梁也!棟梁之用,在於支撐社稷,而非蛀空國庫!本官今日,在此,懇請天下所有與本官一樣,身受皇恩,心懷社稷之讀書人,能夠放下心中那一點私利,為了我大奉的未來,為了萬民的太平,為了子孫後代,能有一個國泰民安的家園,共同承擔起這份,本就屬於我們的責任!”
文章的最後,林塵的語氣,充滿了理想主義的激情,也帶著一絲義無反顧的悲壯。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今日之大奉,已至變革關口,退無可退!本官呼籲天下萬民,擦亮雙眼,明辨是非!朝廷之政令,是利是弊,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切莫被那些巧言令色、隻顧一己私利之腐朽勢力所蒙蔽!與朝廷同心,則國強!與百姓同德,則民安!”
“咚!”
王家和手中的報紙,滑落在地。
他整個人,如同被抽乾了力氣,癱坐在太師椅上,額頭上,早已是冷汗涔涔。
但他的眼中,卻燃燒著一團前所未有的火焰!
這篇文章,哪裡是什麼社論?這分明,就是一篇向天下所有舊勢力宣戰的,檄文!
林塵,他根本就沒打算跟那些士紳妥協!他用這份報紙,直接繞過了所有的中間環節,將朝廷的決心,將改革的利弊,赤裸裸地,擺在了全天下所有人的麵前!
他這是在陽謀!堂堂正正的陽謀!
古往今來,有誰會將朝廷的決策昭告天下,告訴那些百姓?
沒有,這還是頭一遭!
王家和閉上眼睛,腦海中,兩個小人正在瘋狂地打架。
一個聲音在說:“王家和啊王家和,你也是士紳出身,你家中的良田,亦有千畝!這新政若是推行,你王家,每年便要多繳上百石的糧食!這是在割你的肉啊!你豈能與那林塵為伍?”
另一個聲音卻在怒吼:“糊塗!你首先是大奉的官!是渠州的知府!你食君之祿,豈能不擔君之憂?林國公所言,句句在理!國之將傾,你那點私產,又能保得住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漫長的沉默後,王家和猛地睜開雙眼,眼中,隻剩下一片清明與決絕!
他撿起地上的報紙,毅然決然地,走出了書房。
“來人!”他對著門外大喝一聲,“傳本官命令!立刻將這份《大奉日報》,連夜翻印一萬份!明日一早,張貼於全城各處!並派人,前往各鄉各村,給本官,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給那些不識字的百姓聽!”
“本官要讓這渠州百萬軍民,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朝廷,在為他們做什麼!”
就在王家和下定決心與朝廷站在一起之時,距離渠州三百裡外的白州,一座名為“白鷺”的書院內,氣氛卻已是劍拔弩張,如同一個即將爆炸的火藥桶。
白鷺書院,乃是雲州乃至整個山原省,都赫赫有名的士紳聚集之地。書院的院長,更是致仕還鄉的前任禮部侍郎。
此刻,書院的講堂內,聚集了數十名雲州最有頭有臉的鄉紳、大儒。他們人手一份《大奉日報》,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無法抑製的憤怒!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一名身材肥胖的鄉紳,將手中的報紙狠狠地摔在地上,氣得渾身肥肉都在顫抖,“這林塵小兒,欺人太甚!他這是要掘了我們所有人的祖墳啊!”
“他算個什麼東西?一個靠著祖上蔭庇的黃口小兒,也敢對我們士大夫階層,指手畫腳?!”另一名穿著考究的老秀才,吹胡子瞪眼地罵道,“還‘國之棟梁’?我呸!他這是把我們當成了可以隨意宰割的肥羊!”
“最可恨的,是他竟然用如此粗鄙的白話,寫出這等蠱惑人心的文章!什麼叫‘算賬’?斯文掃地!簡直是斯文掃地!他這是要把聖人傳下來的體麵,都給丟儘了!”
“諸位!不能再等了!”坐在主位上的前禮部侍郎,那位白發蒼蒼的書院院長,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陰冷得如同毒蛇。
他環視眾人,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林塵,其心可誅!他用這份報紙,離間我等與百姓的關係,其心,何其毒也!若是任由這份報紙流傳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被那些愚民,視為生死仇敵!”
一名鄉紳憂心忡忡地說道:“院長,那……那我們該怎麼辦?這報紙,是朝廷發的,我們總不能,公然對抗吧?”
“對抗?”院長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誰說要公然對抗了?他林塵會用筆,難道,我們就不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