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的是離他最近的位置,而李十安卻在距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林遇深見此,轉動酒杯的手一頓,“怕我?”
李十安朝著他脖頸上的吊墜看去,那枚戒指他還戴在身上。
既然不想要跟他相認,李十安想不明白,他還留著那枚一眼就能被她認出來的戒指乾什麼?
“林老板今天找我來……想要談什麼?”她收回視線,淡淡問道。
林遇深起身,走到她身邊。
李十安幾乎是不受控製的,脊背一僵,好像渾身的肌肉也隨之變得緊繃起來。
林遇深從桌邊拿過酒水給她倒了一杯,同時也不動聲色的將她肢體的僵硬都看在眼底,“嘗嘗這酒口感怎麼樣。”
李十安將酒杯拿在手中,轉動了下,放到鼻翼下輕輕的嗅了嗅味道:“不錯。”
但也僅此而已,沒有任何想要喝下去的跡象。
林遇深:“害怕我下藥?”
李十安聞言,沒有反駁,也沒有點頭,隻是……澀然的笑了下,“我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要防備你。”
防備那個,曾經那麼好的沈謹言。
是的,沈謹言。
即使他說,沈謹言已經死了,但是李十安就是清楚的知道,眼前這個換了容貌,換了行事作風,換了姓名,什麼都換了的林遇深……就是她等了那麼多年的沈謹言。
在她幾乎已經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時候,他出現了。
可……他們之間卻早已經麵目全非,甚至連……說句心裡話,都做不到了。
似乎是被自己這句略顯矯情的話給逗笑了,李十安自嘲的笑了笑,隨後說道:“……我人已經來了,林老板想要跟我談什麼?”
這話她進來以後,已經是第二次問起,好像是迫不及待的就想要跟他脫離關係。
林遇深搖晃著紅酒杯,抿了一口,“……想要把人撈出去?”
李十安:“不。”
林遇深略略揚眉:“哦?”
“我今天來,隻是想要告訴林老板,李麗彩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跟我無關,無論是將她告上法庭還是想要以暴製暴,都請隨意。”李十安沉聲說道。
林遇深修長的指尖在杯沿轉動了下,似乎是對她的話,有些詫異,“李女士可是口口聲聲提起自己的侄女是紀家的少奶奶,一定會替她解決這一次的麻煩,看來……是她想多了。”
對此,李十安隻是緘默。
她今天沉默的次數,多到難以計數。
似乎,每跟他對上一次話,她都要沉默幾秒鐘。
“既然不想救她,還來赴約?”他問。
她抬頭:“在我回答林老板的問題之間,我想要先問林老板一個問題。”
林遇深將酒杯放在桌上:“洗耳恭聽。”
“為什麼?”她聲音清淺,壓得很低很低,“……為什麼,選擇在這個時候回來?”
為什麼消失五年了無音訊,卻選擇在五年後的突然出現,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李十安的腦海中其實還有很多的疑問。
比如:沈謹言,你明明答應過出獄後,就帶我找個四季都有花開的地方相伴終老的,可我,為什麼等了你那麼久以後,你卻失言了呢?
比如:沈謹言,整整五年,你到底去了哪裡?
又比如:沈謹言……你為什麼,成了林遇深,還跟紀婉兒在一起了?
可種種的疑問都壓在舌尖,她脫口而出的隻有那一句——你為什麼回來了?
你回來的眾多理由中,會不會是有一分因為我?
林遇深眸色深深:“或許……是想要找回曾經失去的。”
李十安鼻子一酸,強製自己壓下心頭的酸澀:“……是麼,你又失去了什麼?”
林遇深不再說話,隻是深邃的眸子再沒有離開過她的臉。
李十安微紅了眼眶,她微微仰頭,將心底湧出的那股子苦澀儘數咽下,聲音有些啞,她說:“……沈謹言,你在說謊。”
你的眼睛在說謊。
李十安已經不是五年前的隻懂得去分辨是非黑白的李小姐了,五年,足夠她一個破落的大小姐懂得很多人情世故,明辨黑白之外的灰色。
一句“沈謹言”也不知道開啟的是誰的關於青春的回憶。
隻是,不同的是。
他們一個人懷緬這個名字,因為它是青春,是懵懂,是最單純美好的愛戀。
而另一個人,從中品嘗最多的,隻有……恥辱和恨意。
“安安。”他走到她的椅背後麵,從後方緩緩的擁抱住了她,“你愛上紀秋白了嗎?”
李十安閉了閉眼睛,沒有回答,也不想要回答。
她覺得很累,曾經她最放鬆的時刻就是跟沈謹言在一起的時候,如今……她跟林遇深隻是交談那麼一會兒,便覺得從心底裡都湧出了疲憊。
李十安直到臨走之前,她也沒有替李麗萍求情,她想,這些年她早已經對這個姑姑做的仁至義儘,她不可能無底線的去幫她脫罪,即使……她能做到。
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買單。
孫經理送走了李十安後,來跟林遇深彙報,林老板嘴角噙著一抹笑意,卻眼睛都不眨的,將手中的酒杯狠狠擲在地上。
“……沈謹言,你在說謊。”
“安安,你愛上紀秋白了嗎?”
她說他在撒謊。
她沒有反駁愛上紀秋白的話語!
這一切,都讓林遇深發自內心的煩躁。
孫經理看著他發怒的模樣,噤若寒蟬,立在一旁,保持了沉默。
林遇深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下袖口的袖口,剛才的狠厲不複存在:“……找人收拾了。”
孫經理:“是。”
林遇深低眸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這裡的事情,你看著處理,我出去一趟。”
孫經理:“我讓司機……”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林遇深就擺了擺手,“不用。”
林遇深在車內抽了一根煙,他的煙癮是這幾年才養出來的,曾經的沈謹言不抽煙不喝酒,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五好青年,可……
離開四方城的這幾年,當他疼到牙齒都在打顫的時候,總是要有點東西讓他轉移注意力才好。
酒,淺嘗輒止可以,喝多了容易誤事。
於是,他隻能大把的抽煙,當尼古丁的味道在舌尖蔓延的時候,他好像也就此放緩了心神。
那一刻,他才可以暫時把李十安與紀秋白在一起的畫麵從腦海中抽離。
她問他: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回來?
林遇深眼神嘲弄,為什麼?
大概是,想要親眼看看,她這個紀少奶奶,究竟過得有多好。
也想要親眼瞅瞅,紀秋白這個紀家高高在上的大少爺,能得意到幾時。
權能迫人,勢能逼人,這些……都是紀家教會他的,不是嗎?
四方城機場。
林遇深頎長挺拔的身姿,英俊爾雅出眾的外貌,引起無數的回眸。
相較於機場內大家不是行色匆匆,就是低頭玩手機的現狀,他負手而立,身後拿著一束鮮花,靜靜等待的模樣,格外的引人注目。
甚至有不少女人暗自豔慕起,被他這樣等待的女人。
當出口處開始湧現人群,林遇深嘴角的弧度也隨之慢慢的加大。
一帶著深紫色墨鏡,一身黑色齊肩長裙外罩一件純白鏤空披風的女人出現,他將手中的花,送到了她的手上,同時動作極其自然的接過了她手中的行李箱。
沈以晴摘下墨鏡,加以好似的看著他:“……回國以後,果然不一樣了,還知道給我送花了。”
林遇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這花,可不是我買的。”
沈以晴揚眉:“哦?”
林遇深輕咳一聲,“再不出來,我們就該走了。”
隨著他的話落,不遠處走出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走了過來,在沈以晴的麵前頓足了兩秒後,忽然就伸出手臂,緊緊的擁抱住了她,“以晴……歡迎,回國。”
被他抱著的沈以晴麵色一片複雜。
林遇深看著相擁的兩人,保持了沉默。
好在陳宵禮知進退,並沒有擁抱很長的時間,就鬆開了手。
“宵禮……”沈以晴看著眼前俊美的男人,比之上一次見麵,似乎又成熟了不少。
陳宵禮極其喜歡聽她喊自己的名字,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還帶著不自知的嗔,即使大了他十歲,卻保養得宜,看上去跟他年齡相近的很。
“敘舊還是回去再敘,小姨,宵禮給你準備的接風宴……”沒有人比林遇深更清楚陳宵禮的心思,出於朋友的角度,他倒是很看到兩人。
隻是……沈以晴卻並不這麼認為。
她總是時刻都在跟陳宵禮保持距離,無論是言談還是舉止。
她以為這樣就能打消他不該再存有的心思,但是卻低估了他的心性,他這個人執著且一意孤行,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也誓不回頭。
沈以晴有時候,真的,怕極了他的執著。
林遇深駕車,陳宵禮給沈以晴打開了後麵的車門,然而沈以晴卻在微一猶豫後,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理由也早已經找好:“我跟遇深談談。”
所謂的談談,任誰都能聽出不過是個借口,陳宵禮對於她的躲避,卻在已經習以為常,隻是習慣不代表能夠接受,所以臉色並不好看。
林遇深不動聲色的將兩人之間的互動看在眼底,卻也隻當做沒看見。
“……你跟紀家的紀婉兒在一起了?”沈以晴說要跟林遇深聊聊,其實也並非全然是托詞。
她姐姐去得早,隻留下林遇深這個一個孩子,她……又沒有孩子,自然是對林遇深的事情處處關心一些。
林遇深點頭,低聲“嗯”了一聲。
沈以晴凝眉:“你難道不知道,你極有可能是紀家的……”
“小姨。”林遇深打斷她的話,“我跟紀家沒有關係。”
沈以晴有些擔憂的看著他,半晌:“……我隻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做什麼。”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後座的陳宵禮成了擺設,這是常態,他卻還是有些煩躁。
“停車。”忽然,在看到車窗外的一幕後,陳宵禮的眼皮一跳。
林遇深刹車,“有事?”
陳宵禮示意他朝西邊的方位看過去,那裡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女人似乎受到了輕微的擦傷,而追尾的男司機正盛氣淩人的說著什麼。
那女人,正是——李十安。
“不去看看?”陳宵禮問道。
林遇深凝眸片刻,“……你先送小姨回去。”
這樣的安排,正中陳宵禮的下懷,“好。”
沈以晴有些擔憂的看著車窗外的李十安,“……那就是你惦記了這麼多年的小姑娘?不知道傷的重不重……”
在她說話的時候,林遇深已經下了車。
李十安沒想到自己好端端的開著車在路上行駛著,也能被人追尾,然後還遇到個蠻不講理的奇葩,原本車輛已經入了保險,不過是追尾,索性兩人都沒有什麼大事,她也是隻有一點小擦傷。
然而對方的處理辦法卻讓她長了見識,二話不說衝上來就罵她技術不行,他按了那麼多聲喇叭都還跟烏龜爬一樣,甚至指指點點的好像要對她動手。
李十安就算是再好的脾氣,此刻也忍不住動怒了,“這位先生,出門的時候,什麼都可以不帶,眼睛和腦子我想出門的時候,你還是需要的。”
“你這個小娘們說什麼?!”
“我說讓你睜開眼睛,帶上腦子出門,是你撞的我,這裡到處都是攝像頭,還需要我提醒你?”
“你這個小婊……”五大三粗的男人高高的揚起了手臂。
李十安還沒有躲開的時候,已經有一道身影攔在了兩人跟前,男人舉起的手也被攔了下來。
林遇深三下五除二的將人製服,把他反扣在車門上。
“疼疼疼……”男人慘叫出聲,“你他媽給老子鬆手!”
林遇深的回應是,將他已經被反扣的手臂向上壓了壓,頓時,男人倒抽一口涼氣。
交警在這個時候趕到,林遇深將人交給了他們。
“剛才的事情……謝謝你。”
好戲散場,人群慢慢退去,交通恢複正常,李十安站在車旁,跟他道了一聲感謝。
這聲感謝,是客氣,也是疏離。
“我帶你,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林遇深看著她手臂上的擦傷說道。
李十安搖頭拒絕:“沒事,一點小傷而已。”
小傷,他記得她以前極其怕疼,就算是小磕小碰都要抽上一口涼氣。
“去醫院。”他堅持。
她再次拒絕,“我可以自己……放我下來。”
林遇深攔腰將人抱起,眾目睽睽之下,將人放到了車上,絲毫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
“婉兒,你看那邊的兩人,我怎麼看著像是……”
紀婉兒跟閨蜜前腳從商城出來,就忽然被拉著手臂。
紀婉兒狐疑的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什……”
“麼”字卡在喉嚨眼裡,她清晰的看到了不遠處公主抱的兩人。
如果是一次兩次的是意外,那如今這一次,紀婉兒怎麼也沒有辦法告訴自己,林遇深和李十安之間是清清白白的。
“你先回去。”紀婉兒將手中的東西放到閨蜜的手上,然後頭也不回的攔了一輛車跟了上去。
醫院。
林遇深站在一旁,看醫生給她處理傷口,當酒精碰觸傷口進行消毒的時候,李十安的手指不自覺的就蜷了起來。
“動作輕一點。”他沉聲對著醫生說道。
對於類似的情況,醫生早已經見怪不怪,“再忍忍,馬上就好了。”
林遇深擰了擰了眉頭,握住了李十安的手。
門外的紀婉兒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瞳孔驟然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