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之路遠比預想的慘烈許多，日軍射來的達姆彈在雪地上炸開一朵朵血花，程墨白背著腿部中彈的饒少偉狂奔，身後不斷有人倒下，快到江邊的時候，一發擲彈筒炮彈在身旁炸開來，氣浪將他和饒少偉一起掀進結冰的淺灘。
"團座！"劉誌明抱著機槍匍匐著爬過來，殘缺的左手死死拽著他的身軀，"沈參謀用命換的你...你不能..."
程墨白吐出口中的血冰碴，“放心，老子的命金貴著呢，死不了。”在槍林彈雨中摸到胸前那顆子彈殼，殼身不知何時多了道彈痕，正好擦過"平安"的"安"字。
"走！"他扛起饒少偉衝向接應的軍統漁船。
黎明前的湘江上，漁船在薄霧中漸漸隱去，程墨白望著漸行漸遠的戰俘營火光，耳邊是饒少偉虛弱的詢問："為什麼冒險接我..."
“隻要能救多一個戰友，多殺一個鬼子，老子不怕冒險。”程墨白站在漁船邊上，看著火光，默默流下兩行熱淚。
1944年12月的重慶，難得放晴。
程墨白站在軍政部大樓的走廊陰影裡，指間夾著半截沒點燃的香煙，樓下廣場上，方先覺、饒少偉等"衡陽英雄"正被大群記者和民眾簇擁著，鎂光燈不斷的閃爍著，饒少偉胸前新掛的青天白日勳章在陽光下刺得人眼疼。
"不下去嗎？"林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穿著素雅的旗袍，發間彆著程墨白送她的珍珠發卡，手裡抱著剛配好的藥品。
程墨白沒有回頭，隻是用拇指摩挲著胸前的子彈殼，殼身那道彈痕正好穿過"平安"的"安"字，像是某種殘酷的隱喻，樓下傳來方先覺慷慨激昂的演講："...我等雖陷敵營，然報國之心不死..."
"他們至少還回來了。"他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林雪輕輕走到窗邊，陽光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她順著程墨白的目光看去，廣場邊緣站著幾個衣衫襤褸的傷兵，那是真正從衡陽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潰兵，此刻正被憲兵驅趕著離開記者的鏡頭範圍。
"總裁需要英雄來激勵將士。"她遞過一張被刻意折起的《中央日報》，頭版是方先覺與蔣委員長的合影，角落裡卻有條不起眼的簡訊：《電訊處追授沈書儀等七人雲麾勳章》。
程墨白的指節突然發白，照片上沈書儀的名字被印得模糊不清，就像她留在世間的痕跡，正被一點點抹去。
"她是個好姑娘。"林雪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自己的珍珠發卡。
窗外的喧囂忽然遠去，程墨白轉過頭，看見林雪從手提包裡取出個牛皮紙袋，裡麵是沈書儀留在一五六團團部的私人物品：半截鉛筆，一本密碼本，還有張被血浸透的照片，照片上是程墨白站在一麵繳獲的日軍聯隊旗前，背麵寫著："待君凱旋"。
"劉誌明他們整理烈士們遺物時發現的。"林雪的聲音很輕，"我想...應該交給你。"
樓下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方先覺正舉起一個孩童放在肩頭，記者們瘋狂按動快門，程墨白望著照片上自己曾經意氣風發的臉龐，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我寧願..."他攥緊子彈殼，直到銳利的邊緣割破掌心，"用我所有勳章換她活著。"
林雪輕輕按住他流血的手，掌心傳來熟悉的溫度，遠處嘉陵江的汽笛聲悠悠傳來，像一聲來自往昔的歎息，那時候的沈書儀還總愛在電訊值班簿上畫笑臉，那時候的程墨白還會在休假歸來時給林雪帶幾塊城隍廟的梨膏糖。
"她保護了你。"林雪鬆開手，從藥袋裡取出紗布為他包紮，"這就夠了。"
陽光穿過他們之間的空隙，在地板上投下交錯的影子，程墨白望著妻子沉靜的側臉，突然想起三年前的某個夜晚，林雪在防空洞裡為他縫補軍裝時說過的話："這場戰爭裡，我們都在失去最愛的人。"
而現在，他左手握著妻子的溫柔，右手攥著逝者的遺物，站在勝利與遺忘的縫隙裡，像個無所適從的幽靈。
1944年12月7日夜，南京日本陸軍衛生部的地下會議室裡，汽燈將鬆本少佐的金絲眼鏡照得寒光森森，他指尖的鋼筆輕輕敲擊著《重慶水源分布圖》，墨水在"沙坪壩水廠"的位置暈開一片黑斑，如同正在擴散的毒液。
"諸君請看。"鬆本摘下眼鏡，用白手套擦拭鏡片，露出那雙帶著朝鮮貴族特有的細長眼睛，"根據我們的調查，重慶每日飲水量的七成來自沙坪壩水廠。"他的手術刀尖點在圖紙上，刀柄刻著的朝鮮李氏王族家徽在燈光下若隱若現，"500克炭疽芽孢，就能讓這座山城變成人間地獄。"
上海特高課的岡本中佐突然咧嘴笑了，缺了門牙的牙床在陰影中顯得格外猙獰："鬆本君在哈爾濱的成果，我很欣賞。"他彈了彈煙灰，煙灰缸裡還殘留著寫有"抗日分子審訊記錄"的紙灰，"不過，要怎麼把這份"禮物"送進重慶呢？"
鬆本從公文包取出三支密封的玻璃試管，管內灰白色粉末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他輕輕搖晃試管，粉末流動時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帝國最後的櫻花，就該這樣綻放。"試管標簽上的"馬魯太492"編號被照得清晰可辨，這是731部隊對第492號活體實驗者的代號。
"妙啊！"岡本撫摸著腰間的南部手槍，槍柄上纏著的皮革據說取自中國孕婦的皮膚，"讓支那人自己喝下死亡，比用子彈有趣多了。"他眯起眼睛，"不過，程墨白那個瘋子最近在湖南打得正凶，要是他回來發現..."
鬆本突然冷笑一聲，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所以我特意準備了一份特彆的禮物，要送給程墨白和他親愛的林醫生。"他打開盒子，裡麵是一對鑲嵌著紅寶石的銀質酒杯，"這是用南京那批"實驗材料"的骨灰特製的，我在裡麵摻入了慢性毒藥。"
角落裡一直沉默的憲兵隊長佐藤少佐突然開口："陳誠的嫡係部隊駐守水廠，而且林雪現在負責重慶軍醫院的藥品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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