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抬眸朝上去窺視天子神態。
隻見微微晃動的十二旒下,蕭拂玉倦怠的眉眼似是有了笑意。
陸長荊長長舒了口氣。
“鳥不錯,陸卿亦不錯,朕是該賞這鳥,還是賞陸卿呢?”
陸長荊尚未回話,身側的席位上便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冷笑。
“一隻破鳥,可真能顯擺。”
他轉頭,拱手笑眯眯道:“不知沈大人給陛下備了什麼生辰禮?總不會就抓了那幾隻螢火蟲吧?”
沈招麵無表情,捏碎了手裡的葡萄。
上首尊位上,蕭拂玉興致漸濃,便是在自個兒的生辰宴上也不嫌事大,指尖抵在額角,一邊飲酒一邊看戲。
隻見沈招不緊不慢自席位上起身,走到陸長荊身側,“誰說隻有那幾隻發光的蟲子?莫以為人人都與你一樣小家子氣。”
陸長荊蜷起的指節嘎吱作響,臉上笑容不變,和和氣氣回道:“哎呀,下官這等老實領俸祿的小官,那自是比不得沈大人,除卻俸祿還能有些旁的款項能來銀子,這生辰禮沈大人瞧不上也是應該的,哈哈,應該的。”
沈招一抬頭,果然瞧見他的陛下正似笑非笑瞅著他,眼底隱隱帶著懷疑。
該死的!
儘管陛下瞧不上他那三瓜兩棗,可他的俸祿都強行交上去了,蕭拂玉總不會聽了這小人的話,懷疑他私藏體己罷?
他們雍州男人都是真男人,才不會背著心上人藏體己。
“待陛下瞧了臣的生辰禮,自會知曉,某些東西是那些個臭錢換不來的。”沈招冷哼一聲,拍了拍手。
幾個宮人抬著一幅蓋了紅布、足有一成年男子高的畫,小心翼翼放在殿中央。
蕭拂玉晃了晃酒杯,眼尾被酒意熏得粉紅,“你又給朕耍什麼花樣?”
“陛下,可否賞個臉,揭下它?”寬闊的一條路不走,沈招偏要趾高氣昂擠開陸長荊,大步走上台階,稍稍俯身,朝天子伸出手。
蕭拂玉放下酒杯,抬手搭在男人手臂上,緩步走下台階,停在那幅巨畫前。
他看了沈招一眼。
沈招挑了挑眉。
蕭拂玉輕哼一聲,指尖勾住紅布一角,隨意扯下。
本以為又會是什麼嘩眾取寵、招搖過市的美人畫,畢竟沈招這廝,不論何等場合,總不正經。
但並不是。
蕭拂玉抬眸望著畫許久,一字未語。
周遭好奇的大臣們伸長脖子往前湊,待瞧見畫中真容,紛紛唏噓。
這根本算不上一幅畫,而是一張略有臟痕,寫滿了扭曲的‘陛下萬歲’的字帖。
“陛下,臣奉命離京,一路往北,途經三十州府,三十位知府,其中七成皆不過品性無良之輩,踐踏百姓,生靈痛苦不堪,人命不過草芥。
幸得陛下旨意,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
自知府更迭,朝廷填補虧空,州府開倉放糧,北邊三十州府所屬百姓感懷聖恩,又得知陛下生辰將近,便與臣一塊寫就這萬歲字帖,恭賀陛下萬歲。”
蕭拂玉眼珠微動,側目看向沈招。
許是殿中宮燈光影柔和,男人一貫凶戾的眉眼之間也暈染出溫柔之色。
沈招回望他,繼續道:“隻是許多百姓並不識字,臣又一向耐心淺薄,教了他們許久都教不會,性子暴躁起來難免嚇到人,是以有些字跡過分醜陋,但寫在中間的都是臣精挑細選出來的稚子,他們學得快,字也寫的清秀。”
男人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這份生辰禮臣未曾耗費一絲一毫俸祿,的確比不上陸大人那隻金絲籠子嬌養的鳥雀,陛下可否喜歡?”
“難怪一月便能趕回的路程,你趕了兩個多月。”蕭拂玉未置可否,隻是抬手撫摸上這幅巨大字帖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