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強烈的、劫後餘生的悸動和一種近乎新生的豪情,瞬間充盈了覃姒禮的胸腔!雖然身體依舊虛弱,寒風刮在臉上如同刀割,但她的脊背,卻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幾分。
“小姐…”畫眉的聲音帶著哽咽和擔憂,“您…您還好嗎?外麵風大…”
“好。”覃姒禮的聲音透過布巾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異常堅定,“從未如此好過。”她頓了頓,目光如鷹隼般掃過街道兩旁的店鋪幌子,“京城最大的當鋪…是哪家?”
畫眉愣了一下,努力回想:“奴婢…奴婢聽說,城西的‘通源典當’是京城最大的,東家據說背景很深…還有南市的‘恒泰當鋪’,也很有名,好像…好像和皇商洛家有點關係…”
[洛家?洛南戚?]
這個名字在覃姒禮腦中一閃而過。但此刻,她需要的是安全、隱蔽,能最大限度兌現玉蟬價值的地方。
“去通源。”覃姒禮果斷決定。
主仆二人相互攙扶著,彙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覃姒禮努力調動起屬於文物修複師的全部觀察力,記憶著街道的走向、重要的地標。
[這是我的新戰場,必須儘快熟悉。]
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一座氣派的三層樓閣出現在眼前。黑底金字的招牌高懸——“通源典當”。朱漆大門敞開,門口站著兩個穿著厚實棉袍、神情精悍的夥計。進出的客人形形色色,有衣著光鮮的富戶,也有麵帶愁苦的貧民。
覃姒禮在門口略微停頓,深吸一口氣,壓下了身體的虛弱和心中的波瀾。她示意畫眉留在外麵稍等,自己則整理了一下包頭的布巾,確保隻露出一雙眼睛,然後挺直了腰背(儘管這讓她渾身酸痛),邁步走了進去。
一股混合著陳舊木料、紙張、以及各種難以名狀物品的複雜氣味撲麵而來。當鋪內部空間極大,光線卻有些昏暗。高高的櫃台用厚重的桐木打造,上麵鑲嵌著粗大的鐵條柵欄,隻留下一個不大的窗口。櫃台後麵坐著幾位戴著眼鏡、麵無表情的朝奉(鑒定師)。櫃台前,幾個客人正在低聲與朝奉交涉,氣氛壓抑而緊張。
覃姒禮的出現,並未引起太多注意。她這身打扮,在當鋪裡太常見了。她默默地走到一個稍空的櫃台前。
櫃台後的朝奉是個五十多歲、留著山羊胡的乾瘦老頭,眼皮耷拉著,正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算盤珠。感受到有人靠近,他懶洋洋地抬起眼皮,隔著鐵柵欄掃了覃姒禮一眼。那眼神淡漠、審視,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職業性評估。
“當什麼?”老朝奉的聲音乾澀沙啞,如同破鑼。
覃姒禮沒有立刻回答。她先是謹慎地、不動聲色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沒有異常的目光關注。然後,她才緩緩地、用那雙凍傷未愈、還有些紅腫的手,極其小心地從貼身的、最裡層的衣袋裡,掏出了那枚被體溫焐得溫熱的玉蟬。
她沒有直接遞進窗口,而是攤開掌心,讓那枚玉蟬靜靜地躺在自己粗糙的掌心,隔著柵欄,呈現在老朝奉眼前。
昏黃的光線下,那枚羊脂白玉雕琢的玉蟬,通體流轉著溫潤內斂、卻不容忽視的瑩瑩寶光。薄如蟬翼的翅膀脈絡清晰,幾近透明,玉質純淨無瑕,如同凝脂。
原本懶洋洋的老朝奉,在目光觸及那枚玉蟬的瞬間,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他那雙渾濁的老眼驟然爆發出駭人的精光!整個人猛地坐直了身體,幾乎撲到了鐵柵欄前!
“嘶——!”他倒抽一口冷氣,聲音都變了調,
“這…這…勞駕…勞駕您…遞…遞近些…讓老朽…仔細看看…”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覃姒禮依言,小心翼翼地將玉蟬從窗口下方遞了進去。
老朝奉幾乎是搶一般接了過去。他迅速從櫃台下拿出一個鋪著深色絨布的托盤,將玉蟬小心地放在上麵。接著,又拿出一個特製的、鑲嵌著水晶放大鏡的架子,調整好角度,湊到玉蟬上方。他的動作變得極其輕柔、緩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當鋪裡其他的嘈雜聲似乎都遠去了。隻剩下老朝奉粗重的呼吸聲。
他看得極其專注,時而湊近,時而拉遠,時而對著光線調整角度。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玉蟬的翅膀邊緣、腹部線條。
“鬼斧神工…當真是鬼斧神工…”他喃喃自語,聲音充滿了不可思議,“這薄如蟬翼的雕工,這流暢的線條,這打磨的光潤…非內廷頂尖大師不可為!還有這玉質…純淨無瑕,溫潤如脂,是頂級的和田羊脂玉!再看這光澤…自然內蘊,絕非百年之物!至少是前朝的宮廷舊藏!寶貝…稀世珍寶啊!”
他的聲音雖然壓得極低,但那份激動和震撼卻難以掩飾。櫃台附近幾個等待的客人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覃姒禮靜靜地站在櫃台外,如同老僧入定。包頭的布巾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隻有那雙露在外麵的眼睛,平靜無波地看著激動失態的老朝奉。
終於,老朝奉戀戀不舍地放下了放大鏡。他抬起頭,看向覃姒禮的目光已經完全變了。充滿了驚疑、探究,以及一種極力壓抑的貪婪。
“這位…夫人,”他斟酌著措辭,語氣前所未有的客氣,“此物…非同小可。老朽在通源當了一輩子差,經手的寶貝也算不少,但如此品相、如此來曆的玉蟬…實屬罕見。敢問夫人…此寶…從何而來?”他的目光銳利如刀,試圖穿透那層布巾。
[果然來了。]覃姒禮心中冷笑。她早就料到會有此一問。
她微微垂下眼簾,避開對方過於銳利的審視,聲音透過布巾傳出,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曆經滄桑的疲憊和沙啞:
“祖上…傳下來的…老物件了…若非…家裡遭了難…實在活不下去…誰…誰舍得動這念想…”話語未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是釋然與希望的交織,
“從今日起,再無靖王妃沈知微。隻有…覃姒禮。”
她拉起畫眉冰冷的手,感覺到小丫鬟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走,先找個地方…吃頓熱乎的。”覃姒禮的目光投向不遠處一家冒著騰騰熱氣的餛飩攤,“然後…找個落腳的地方。這王府…我們再也不回去了。”
掌心的銀票散發著灼人的溫度,那是自由的重量,是斬斷過往的利刃,更是通向未知卻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的第一塊基石。
[燼燃之路,踏出了最堅實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