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官寨去的路,我們走了三天。
解放軍的隊伍已經壓到土司的官寨跟前了。山腳前一片樹林中間,麵麵紅旗迎風招展。
他們已經把大路都封住了,路口架好了機關槍。
我在崔中石的陪同下趁著夜色偷偷回到了自己的家。他告訴守路的士兵我們是去勸降的,官寨裡那個頑固的封建土司就是我父親。
走進官寨的大門,到處都埋伏好了荷槍實彈的人,有我們的人,但更多的是白色漢人。
樓下的院子裡堆放著一些白天剛剛死去的人,這番苦戰已經有十來天了,死人無處掩埋漸漸地有些發臭。
崔中石跟著我衝進了土司的房間,門口把守的兩名護衛不敢攔我,但是凶神惡煞地對著崔中石大吼,說再靠前一步就打破他的腦袋。這話瞬間激得我脊背發冷,頭頂發熱,伸手掐住其中一個的脖子將人甩在地上。
“少爺!大少爺饒命——”
他哆嗦著喊道:“我對土司忠心耿耿!”
“那以後說話之前記得把眼睛睜開!”
我怒喝著,卻被崔中石從後麵拉住。
正在這時,房間裡傳來了土司低沉的聲音。
“放他們進來。”
他朗聲說著,沒有一絲疑慮或者恐懼。
“該來的總會來。”
我們推門進去,土司就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他背對著我和崔中石,沒有更蒼老,雖然須發已經泛出了花白。
片刻之後,土司轉過頭來,那雙一向冰冷的眼睛反射著光芒,嘴角噙著冷笑。
我看著他的臉第一次感到了恐懼,土司難道真的不把人命放在眼裡麼,哪怕這其中還包含著他自己的那條!
我儘力提高聲音,大聲說:“我來勸你投降了,這樣下去人都會死光!”
可是,土司淡淡地笑了笑,說,他什麼地方也不去,他老了,會死去。但是本以為隻是要平平淡淡死去。
說到這裡,一向高傲冷漠的土司終於滿足地歎了口氣。
“想不到趕上了這樣一個好時候。”
“一個土司,命中注定高貴的人,就是要轟轟烈烈地完成他的一生。前人都沒做到這一點,但是我要做到了。”
他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將是最後一個土司,這段曆史就要結束了。對不住你了,我的兒子。”
這時我感覺自己是個傻子。
在趕路的三天裡我不止一次設想過父子相逢的情形。我以為,自己會悲傷、會遺憾,甚至會不甘心。
但是現在,我的心裡隻剩憤怒。
“為什麼要這樣?!”
“隻要你打開門,這裡的所有人都不用去死!”我衝著他紅著眼睛大喊道。
“你不會明白的。官寨門外的是洪水。”他冷靜地說著,“打開閘門,洪水湧進來,一樣是死。”
“那可不一定!”我冷笑著,“這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
土司聽了我的話,仍然不氣不惱。他背著手走回窗前,看著夜空中的月亮停頓了半晌,終於開口。
“那好吧。”
“想離開的人都可以離開,我不會乾涉,你也一樣。”
我聽著他的吩咐,握著槍的手已經被汗水打濕。土司這時也跟著低頭瞥了瞥我手上的槍,說:“把你的槍放下吧,我想和你最後談談,可以嗎?”
我心軟了,把手裡的東西交給了門口的小廝。崔中石問我他要不要先回避,土司點了點頭說:“你先下去休息吧,我有話和孟敖說。”
崔中石向來不敢看土司的眼睛,即便是如今還是有些後遺症。他帶著羞怯的神情小聲說:“我知道了。”
土司點點頭,讓下人帶著他離開。
“我的安排,你還滿意吧?”
我的父親一向不喜歡賣關子。
“我還是不明白。”
我搖了搖頭,閉上眼睛。土司案上的熏香熏得我頭暈眼睛疼,怒氣過後發現自己幾乎都快站不住了。
“你明知道現在是漢人利用你們打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