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晚上九點,杭城東郊的一家燒烤攤。
何滔遠和邵慶坐在靠街邊的位置,桌上擺著肉串和幾瓶啤酒。
鄭信的車停在馬路對麵,他坐在駕駛位上,沒下車。
邵慶喝了口酒,說:“還記得咱們第一次出來打工,在哪個工地?”
“記得。”何滔遠點點頭,“碧貴園。”
“那會兒一天四十塊錢。”邵慶笑了,“我乾了三天,手上全是泡,晚上疼得睡不著。”
何滔遠也笑:“你第三天晚上說不乾了,要回老家。我拉著你去吃麵,一碗麵兩塊五,咱倆一人一半。”
“對,老板娘還多給了半碗湯。”邵慶的笑容有些苦澀,“那會兒覺得那碗麵真香。”
“後來你沒走。”
“嗯,沒走。”邵慶又喝了口酒,“跟著你和潮哥,覺得有盼頭。”
何滔遠沒說話,低頭吃了串羊肉。
邵慶看著他,欲言又止。
過了一會兒,他說:“那會咱們在出租屋裡,冬天三個人就蓋一床被子。”
“你總是搶被子。”何滔遠說。
“我哪有。”邵慶反駁,“明明是潮哥搶。”
兩人對視一眼,都沒再說話。
燒烤攤老板送來新烤好的串,何滔遠又要了兩瓶酒。
邵慶接過酒,喝了一大口。
“還有一次,咱們去給人卸貨,搬了一整天水泥。晚上老板給錢,少給了一百塊錢。”
“楊傑潮去找的那個老板。”何滔遠接話。
“對,潮哥拿著鋼管,把那老板堵在辦公室。”邵慶笑了,“老板嚇得直哆嗦,乖乖把錢補上了。”
“那一百塊錢,咱們三個去吃了頓火鍋。”
“嗯。”邵慶點頭,“那是我第一次吃火鍋。”
何滔遠沒接話,隻是喝酒。
邵慶看著他,終於忍不住:“阿遠,你找我……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這七年我是怎麼過來的?”何滔遠打斷他問。
邵慶愣了一下,沒說話。
“剛進去的時候,第一年最難熬,一進去就有人欺負我。”何滔遠的聲音很平靜,“一個光頭,叫豹子,管著我們那個監區。他讓我給他洗衣服,我不乾,他就讓人打我。”
邵慶握著酒瓶的手緊了緊。
“在廁所裡,四個人按著我,拿拖把打。”何滔遠說,“打完了,豹子過來,蹲在我麵前,問我服不服。”
“然後呢?”
“我吐了他一臉口水。”何滔遠看著邵慶,“他們又打了我一頓,這次更狠,打斷了我兩根肋骨。”
邵慶的臉色變了。
“後來我想明白了,”何滔遠繼續說,“在裡麵,要麼你弄死彆人,要麼彆人弄死你。沒有第三條路。”
“你怎麼……”
“為了報複,我等了很久。”何滔遠說,“有天晚上,豹子一個人去廁所。我拿著磨尖的牙刷把,從後麵捅進他腰子。”
邵慶倒吸一口涼氣。
“沒捅死。但是他在醫務室躺了兩個月。出來之後,再也不敢找我麻煩。”
何滔遠喝了口酒,接著說:“後來我慢慢混開了,但是每天都得繃著,一鬆懈就會被人盯上。七年!無數個日夜,我每天都盼著什麼時候能出去。”
邵慶低著頭,不敢看他。
“結果出來了,”何滔遠的聲音突然有些顫抖,“什麼都沒了。老婆沒了,兒子沒了,連朋友都他媽沒了!”
他一拳砸在桌上,啤酒瓶倒了,酒灑了一桌。
周圍幾桌客人都看了過來。
邵慶連忙說:“你冷靜一下。”
何滔遠深吸幾口氣,平複了情緒。
他看著邵慶,說:“我不求你站在我這邊,我知道你有顧慮。我隻希望,看在當年的情分上,你能幫我一次。”
邵慶沉默了。
“就一次。”何滔遠說。
邵慶抬起頭,看著他:“你鬥不過他的,楊傑潮現在……”
“我知道。”何滔遠打斷他,“但我必須試試。”
“你這是送死。”
“那也得試。”何滔遠盯著他,“我隻要你一句話。你答不答應?”
邵慶端起酒瓶,一口氣喝完了半瓶。
他放下瓶子,擦了擦嘴,說:“你要我做什麼?”
何滔遠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邵慶又沉默了很久。
燒烤攤的老板在旁邊收拾桌子,炭火的煙味飄過來。
“你當年幫過我很多。”邵慶終於開口。
何滔遠沒說話。
“但是……”邵慶抬起頭,“潮哥對我也不薄。慶豐樓是他給我的。這些年我過得不錯,也是因為有他。”
“我知道。”何滔遠說,“所以我不強求你。”
邵慶苦笑:“你這不是逼我嗎?”
“你自己選。”何滔遠說。
邵慶又喝了口酒。
他的手在發抖。
過了很久,他說:“好。”
何滔遠看著他。
“我答應你。”邵慶說,“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如果……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不希望你和潮哥任何一個人出事。”邵慶盯著他,“無論如何,你們都得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