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累。”她回複得很快,快得像是怕自己反悔。放下手機,才發現手心全是汗。桌角的日曆翻到六月十六日,紅色的圓圈圈住了這個日期——是她的生日,還有十天。
走廊裡傳來總監的笑聲,和誰在說新項目的獎金。李瑤站起身想去接杯水,卻在路過總監辦公室時放慢了腳步。門沒關嚴,她看見老周坐在裡麵,手裡把玩著最新款的手機。那手機的顏色,和高中同學朋友圈裡的跑車一樣紮眼。
茶水間的飲水機空了,她搬著水桶往上麵放,手腕突然一軟,塑料桶砸在地上,濺了滿地的水。冰涼的液體滲進皮鞋,她蹲下去用拖把清理,卻越拖越臟。水珠順著瓷磚的紋路蔓延,像一張不斷擴張的網。
“我來吧。”小林拿著抹布跑過來,跪在地上一點點擦。李瑤看著小姑娘弓起的脊背,突然覺得喉嚨發緊。“謝謝。”她低聲說,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下班的鈴聲響起時,辦公室瞬間熱鬨起來。收拾東西的聲音,說笑聲,椅子摩擦地麵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像場盛大的逃亡。李瑤卻坐在座位上沒動,屏幕保護程序開始運行,藍色的氣泡在黑色背景裡上浮、碰撞、破裂。
她點開購物軟件,把收藏夾裡那件看了三個月的連衣裙加入購物車。結賬頁麵顯示餘額不足,她盯著那個紅色的數字,突然想起上個月還完信用卡後隻剩三位數的工資卡。手指在“確認支付”上懸了三秒,最終還是點了取消。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霓虹燈次第亮起。她看著樓下車水馬龍,車燈彙成的河流緩緩流淌。手機又響了,是媽媽發來的語音:“你王阿姨說那個男孩是做IT的,月薪三萬多……”她按下鎖屏鍵,世界瞬間陷入黑暗。
地鐵站裡人潮洶湧,李瑤被裹挾在人群中往前挪。冷氣開得太足,她抱緊雙臂還是覺得冷。對麵站台的列車呼嘯而過,帶起的風掀起她的衣角,像隻不安分的手。
一個小孩的哭聲突然刺破喧囂,年輕的媽媽手忙腳亂地哄著,奶瓶在擁擠中被撞掉,乳白色的液體在瓷磚上漫延。李瑤下意識地往旁邊躲,卻踩了後麵男人的腳。“走路不長眼啊!”粗糲的罵聲鑽進耳朵,她張了張嘴想道歉,最終隻是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出地鐵站時,晚霞正燒紅半邊天。賣花的老太太推著三輪車停在出口,康乃馨和玫瑰擠在一起,花瓣上還沾著水珠。李瑤盯著那束粉色的康乃馨看了很久,想起小時候媽媽總把這種花插在玻璃瓶裡。
“姑娘買束花吧?剛到的,新鮮著呢。”老太太笑著問,滿臉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朵盛開的菊花。李瑤摸了摸口袋裡的硬幣,搖了搖頭。走過三步,又忍不住回頭,看見一個穿校服的女孩買了支向日葵,舉在手裡像舉著個小太陽。
小區門口的廣場舞已經開始了,音樂震得地麵都在顫。領舞的大媽穿著亮片背心,動作誇張地浮動著。李瑤繞著走,卻被一個突然衝出來的小孩撞在腿上。“對不起阿姨。”小孩脆生生地說,跑開時還不忘回頭做個鬼臉。
她站在原地笑了笑,笑意卻沒到達眼底。樓道裡的聲控燈壞了,她摸著黑往上爬,膝蓋在台階上磕了一下。疼意傳來的瞬間,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聽著樓下隱約傳來的舞曲聲,肩膀控製不住地發抖。
開門時鑰匙在鎖孔裡轉了半天,門開的瞬間,黑暗像潮水般湧出來。她沒開燈,徑直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對麵樓的燈光一盞盞亮起來,每家的窗戶裡都上演著不同的故事。有戶人家的餐桌上擺著生日蛋糕,蠟燭的光在玻璃上跳動;有個***在陽台上打電話,手勢激動得像是在指揮一場戰役;還有個小孩趴在窗台上,手裡揮舞著奧特曼玩偶。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爸爸發來的轉賬信息,附言:“提前給你的生日紅包。”她盯著那串數字,突然想起小時候,爸爸把她架在脖子上看煙花,煙花在夜空綻放時,他的笑聲比煙花還響。
冰箱裡隻剩下半瓶牛奶,李瑤倒進杯子裡,發現已經過期三天了。她把牛奶倒進下水道,塑料杯捏在手裡發出嘎吱的聲響。客廳的時鐘敲了十一下,每一聲都像敲在神經上。
她坐在沙發上翻遙控器,四十多個頻道換來換去,全是無聊的廣告和重播的電視劇。突然停在一個美食節目上,廚師正在做鬆鼠鱖魚,金黃的魚肉裹著濃稠的醬汁,在盤子裡堆成小山。她摸了摸肚子,那裡空空蕩蕩的,像個無底洞。
換了身衣服出門,小區門口的便利店還開著。老板娘趴在櫃台上打盹,頭上的卷發器還沒摘。李瑤拿了桶泡麵,又順手抓了袋薯片和一瓶可樂。結賬時,老板娘迷迷糊糊地說:“又加班啊?”
“嗯。”她接過塑料袋,指尖碰到冰涼的可樂瓶。走出店門,夜風帶著濕氣吹來,總算驅散了些悶熱。路燈的光暈在地上投下圈,她踩著那些光圈往前走,像在跳一場孤獨的格子舞。
公園的長椅上坐著對情侶,男生把女生的頭摟在懷裡,低聲說著什麼。李瑤繞開他們,坐在不遠處的秋千上。鐵鏈鏽跡斑斑,蕩起來發出咯吱的聲響。月光透過樹葉灑下來,在地上織成一張銀網。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大學室友發來的消息:“下個月結婚,你來當伴娘啊?”李瑤看著屏幕上的“新婚快樂”表情包,突然想起畢業那年,她們擠在出租屋裡吃泡麵,說要一起奮鬥,三十歲前買套屬於自己的小房子。
拆開泡麵,熱水倒進去的瞬間,香氣彌漫開來。她坐在秋千上慢慢吃,湯汁濺在牛仔褲上,形成深色的斑點。一隻流浪貓從草叢裡鑽出來,怯生生地看著她。李瑤掰了塊麵餅丟過去,小貓叼起食物飛快地跑回草叢,綠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閃了閃。
吃完麵,她把桶扔進垃圾桶,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手機顯示十一點五十七分,離明天還有三分鐘。她蕩著秋千,看月亮慢慢躲進雲層,又慢慢鑽出來。風穿過樹林的聲音,像誰在低聲哭泣。
回到家時,發現早上沒關的咖啡機還亮著燈,紅色的指示燈像隻不眠的眼睛。她走過去按下開關,機器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陷入了黑暗。臥室的窗戶沒關,夜風掀起窗簾,露出外麵沉沉的夜色。
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她拿起手機,翻到媽媽的號碼,猶豫了很久,還是放下了。天花板上的吊扇早就停了,空氣悶熱得像團棉花。她睜著眼睛,看著黑暗中家具模糊的輪廓,感覺自己像艘在海上漂流的船,找不到停靠的岸。
淩晨兩點十七分,她爬起來打開電腦,重新看白天的方案。這一次,那些文字不再晃動,邏輯線清晰得像地圖上的航線。她開始修改,指尖在鍵盤上跳躍,發出輕快的聲響。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停了,隻有鍵盤聲在空蕩的房間裡回蕩,像在譜寫一首無人聆聽的歌。
天快亮時,她終於改完了方案。發送郵件的瞬間,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她走到窗邊,看著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灑在對麵樓的屋頂上。有隻鴿子從空中掠過,翅膀鍍上了一層金邊。李瑤伸出手,仿佛能摸到那溫暖的光。